殷听雪病倒了。
从家里带过来的地铺,她躺在上面,疲倦地喘着气,俏脸发白。
茫茫的小白花散落着,匆匆刮过,落在树桩的断面上,然后就消失不见。
她额上烫得厉害,昨日的着凉,这时化作灼骨的风寒。
银台寺的灰瓦昔日曾漫射午后阳光,与如今的晦暗截然相反,那时仆役婢女们曾在梵门来来往往,母亲亲手点上一炷香,跪坐蒲团上,一边诵着佛经,一边摸着她的头,她就像条小木鱼,温顺垂着脑袋,接着一呼一呼地打瞌睡。
初冬的时节,女眷们越过石桥,河水流过浓重的群青色,曲线平缓静谧,石阶上夫人们说说笑笑,丫鬟们也挤眉弄眼,可等来到银台寺前,便都不由安静下来,少女曾听母亲说过,在遥远的天竺,有这样一条河流,它承载着人的魂魄,送入轮回转世之所,人之污秽得洗礼,朝着来世而去,当女眷们越过石桥时,她就想到那一条河。
天色溟漠,雪色纷扰,殷听雪抽了抽鼻子,嗅到了熬药的气味,她抬起眸,便看见那人的身影。
她下意识地抖了抖,曾经,他就是这样踏进来的,后来把她迫为了妾室,要走了她的身子。
“好些了吗?”
陈易端着药汤,柔声问道。
少女突然就病了,差点摔倒在地,陈易扶住了她,让周依棠从方地取出带过来的床铺被褥,给她躺下好好歇息。
陈易环顾了下空荡荡的银台寺,他以前也没有想到,银台寺竟会成了这般面貌。
“你不把头发挽起来吗?”
殷听雪慢慢坐起,正欲接过药汤。
他披散着头发,让她记起在银台寺里,娘也是这样披下头发,
“不了,还没干。”
陈易没把药汤给她,而是抬起勺子道:
“拢着被子别着凉,我喂你。”
殷听雪犹豫了,本能地不想要陈易喂,但还是点了点头,她脑子昏沉得可怕。
银瓷勺子兜着苦涩的药汤,一口口地喂到她的嘴里,她有点怕烫,小口吹了吹,陈易瞧见后,就先帮她吹了吹。
殷听雪恍神了一下。
待药汤喝完之后,陈易知她怕苦,便从掏出蜜饯,递到她嘴边,她吃着蜜饯,甜意像是河流,渗入了舌尖。
“陈易,你今天…真好。”
她小声道。
“我以前不好?”
殷听雪杏眼瞪大了些,一时为难,说他不好吧,那许会惹他生气,说他好吧,又是再撒谎,而他发现后翻脸怎么办,她犹犹豫豫了好半天,只能吐出四个字:
“有点不好…”
陈易失笑了下,揉了揉她脑袋,亲了额头。
“知道伱乖,放松些。”
他柔声许诺,
“在这里,我怎么都不欺负你。”
殷听雪“嗯”了一声,轻轻贴到了他怀里,陈易温柔搂住这个不幸做妾的少女。
不知抱了多久,远方山麓层峦在雪中迷离起来,忽隐忽现,像是人在天竺之河里渐逝的魂魄,多少人就是在那走向了轮回转世,他的怀抱没来由地温暖,殷听雪过去惧得不行,眼下还是惧,却又依依难舍、不忍离去,她忽然好慌,如果陈易也没了,那她还剩什么呢?
抱过之后,陈易轻轻放开了她,吩咐她躺好,便把药汤拿走了,空空如也的寺庙里只剩她一个,殷听雪失神看天,黯淡而幽静。
她还记得菩萨姐姐的模样,也记得枫阿姨,前者面带微笑,永远都垂着眼眸,后者一入秋就格外傲气,枫叶簌簌飞落……
她更记得母亲,被母亲抱着睡觉,听着母亲哼唱儿歌,少女老是想回到从前,那时她什么都有。
殷听雪越想越是昏昏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