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风平浪静了好几天,老杨头照旧天天炒菜,梨香院剩下的人还是日日吊嗓子,因月亭不久便要回家,王恒与王才便陪伴着逛了几处名胜,游玩了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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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午后,朱夫人打发桂香来请王恒过去,商议了一番,便叫小丫头去请大奶奶冯氏过来。
一盏茶功夫,小丫鬟卷上帘子,唤道:“大奶奶来了。”
冯氏一进门,视线便落在王恒脸上,像是在探究甚么。
朱夫人冷笑一声,向桂香摆摆手,跟前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随着桂香都退了出去,室内针落可闻的寂静。
冯氏目露疑惧,呆立原地不敢就坐。
静默良久,朱夫人坐在太师椅上开了腔:“我竟不知你有这么大能耐,听说登云班的惠云姑娘命案是你的手笔?”
冯氏闻言心头一惊,跪倒在地,说道:“媳妇听不懂这话。”
朱夫人疾言厉色道:“真是不知死活。”转过头去,对王恒道:“七郎,你与她分说分说。”
王恒态度恭敬地行礼道:“嫂嫂,衙门的结论是惠云被毒蛇咬伤,失去神智后坠湖身亡。香涛阁的孙婆婆已经招认她驱使毒蛇咬死惠云了。”
冯氏微不可察地露出一丝怨毒,语声如冰道:“孙婆婆要杀惠云,却与我有何相干?”
王恒缓缓说道:“嫂嫂,登云班进府后,因惠云与大兄是曲中的知音,你感到莫大的危机。惠云一时得意,对底下人说“什么姨太太,小老婆的,要当就得当正头娘子。”没想到阖府人多嘴杂,一展眼就有仆妇告到你这个当家奶奶那里。你自然怒不可遏,于是收买了登云班的小旦红云监视惠云,直至打探出来惠云已有了身孕。大兄在南园读书已经多日不回府,大伯母让他用功勤读,免去晨昏定省。五月初,登云班住进棠梨院后,大兄却马上回来了一次,屏退了下人,跟伯母谈了好长时间,然后再去探望惠云。这当然瞒不过你这个当家奶奶。但当时他们谈了什么,却始终打探不出来,只能从神情上得出似乎相谈甚欢。这根刺扎在心里,从此埋下了猜疑的种子。”
冯氏铁青着脸,道:“娶妻娶贤,取妾取色,惠云纵然颜色好,大爷要纳她为妾也不过一顶青衣小轿黄昏时接了过来,大爷房里本就有个周姨太,我焉是容不下人的正房主母。”
王恒道:“嫂嫂听我把话说完,南园别业书房伺候笔墨的小杜,你一向待他甚好,他有时也把大兄在外面的事略说些把你听。这次他带来的消息很不妙,大兄托三家市孙举人给惠云办了良籍。冒的是孙氏族女,自幼父母双亡,孙举人养为己女,族中与她奁田上等水田三十亩。”
“小杜说者无意,嫂嫂你听者却有心。对呀,惠云师傅只消说去了帝京献艺,摇身一变就成了孙氏族女,孙家门第虽远不如王家,嫁与世交王家作填房却还使得。更何况,伯父伯母大人年过半百,膝下还没有一个孙辈,即使是妾生子,婢生子,也一概没有。于是你认定伯母已经向大兄让步,同意他休妻再娶。”
“你不愿意坐以待毙,便心生一计借刀杀人,香涛阁的孙婆婆,从前是走江湖的舞蛇艺人,至今还喂养着银环蛇儿,府里知道这个的人不多,当然作为当家奶奶你肯定是了解的。于是你借机让贴身的方妈妈接触孙婆婆,透露当年玉铭先生向二姊姊提亲,伯父大人本来已经首肯了,却是惠云从中阻挠,百般撺掇辰玉大兄不能应允婚事,伯父大人向来不会驳大兄的面子,这桩极好的婚事就这么黄了。现如今,这个恶毒的妇人马上要嫁进来了,二姊姊的处境堪忧啊。孙婆婆一腔愚忠,被你说动了,你们决定合作铲除惠云。”
“孙婆婆年轻时候曾是舞蛇人,她能想到的办法,就是驱使毒蛇咬死惠云。王宅这么多人,蛇儿怎么能认准惠云?孙婆婆配了一种药,是蛇儿喜爱的气味。这药,孙婆婆没有能力给惠云下,厨房的杨师傅是王家世仆,他不会背主,而你是王家当家奶奶,是唯一能说服杨师傅在饭菜里做点手脚的人。比如,跟他说,这药根本没有毒,每天下那么一星半点,只不过让惠云发几个毒疮,容貌稍稍变得丑一点。”
冯氏强自镇定,道:“真是一派胡言,七公子不去说书,可是屈才了。”
朱夫人大怒,叱道:“杨头,孙婆婆口供俱在,你还不肯招认吗。”便将供状仍到地上。
冯氏踉跄坐地,兀自倔强,垂头一言不发。
朱夫人眼中闪现寒意,道:“冯氏,你出身于诗礼人家,自幼也曾饱读圣贤之书,缘何为了些影影绰绰的事犯下大错,即便你心存疑惑,也该求证于我。朝廷有法度,我们家中自然也有规矩在。”
冯氏瘫倒在地,咬了咬牙,但终于甚么也没说。
朱夫人朝王恒使了个眼色,王恒把门打开,近身伺候的下人们陆续进来,朱夫人喝道:“冯氏不贤,着令她闭门思过,给大爷传个信,让他回来来处理。”
便有粗壮的仆妇把冯氏拖了下去,冯氏也不求饶,浑浑噩噩,失魂落魄一般。
次日没有等到辰玉公子的亲至,南园别业传来辰玉公子的书简:“一切全凭母亲处置,令冯氏闭门礼佛修行赎罪,以全了王氏一族的脸面。冯氏身边的丫鬟婆子,厨房的老杨,香涛阁的孙婆婆等人一概打发出府,不留一人。”
王恒心道,大兄当真是一尘不染的人物,他对冯氏没有半点情意,要不就是全无心肝,冯氏嫂嫂算是白嫁他一回。
这世道,伸张正义都叫人不痛快。
去香涛阁驱赶孙婆婆的仆妇回来禀告说孙婆婆不知甚么时候已经躺在床上咽气了,人既死了,管家便命人拖到义冢埋了。
王才阴阳怪气地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