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主子每日食用的燕窝确实是她和进意去提回来的,但是她们并没有动过手脚,而是御膳房给什么便提什么回来;她们也不懂医理,前日太医来请平安脉的时候,还是说这位主子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只要她们不说,那无论这位主子发生什么事,都跟她们没有任何关系,说不定她们还能回到御前,但是若今日她们承认了这燕窝里头有东西,那她们便是背锅的替死鬼了。
进如强忍着心底的惧意,伸手用力拉了进意一把,往天井了方向又退了两步,“娘娘说的什么,奴婢不知道,虽然奴婢和进意曾经是御前的人,但是自打被分到翊坤宫当差之后,娘娘可曾见过奴婢出去过?娘娘是主子,有外头的耳目,但是奴婢只是一个伺候人的奴才,知道的不过是咱们翊坤宫里的事儿罢了!”
如懿闻言,呆愣在原地,是啊,容佩和她一样,一直都待在翊坤宫里不曾出去过的,如今,这满宫上下怕是都只瞒着她们翊坤宫了!
进如见如懿有所动容,立刻又义正辞严地道,“况且,娘娘是知道的,奴婢便是在御前当差的时候,也只是做些洒扫的活计,并不曾进殿里头伺候,皇上也不曾和奴婢说过话。皇上但凡有话,也该是跟娘娘说才是!”
如懿的善妒,进如是知道的,好的时候尚且动不动就要绞杀贵妃呢,如今不好了,更是下手没个轻重的,谁知道这会的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如懿也顾不得体面不体面了,她的身体无力地滑落下来,就这么坐在了翊坤宫后殿的阶沿上,两行眼泪顺着她已经有些肿胀的脸颊缓缓的流下来。
“容佩,你知道吗?”如懿的声音低低地,像是自言自语,“他竟然让永璂给永琪穿孝!他怎么敢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说完这句话,如懿便又嚎哭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承载着无法言喻地悲痛和绝望,从她的脸上滑落;她的身体颤抖着,仿佛冬日狂风中的落叶,无力又脆弱——那是她不甘却又不得不接受的命运。
她和弘历之间曾经有过的那些恩爱缠绵,此刻都化作了利刃,一刀刀地割着她的心。
她这一通永璂永琪的,进如和进意听得一头雾水,两人茫然地看着如懿,等着她继续说下去,或是哭累了安静下来。
不过,听了如懿的话,两人都明白了她并不是发现了每日的燕窝中有蹊跷,而是因为什么穿孝的事儿——谁给谁穿孝,都是皇上说了算了,那就跟她们这样的小宫女没有任何关系了。
想明白了这个理,进如额心也就是安定了下来,她吩咐进意,“你去拿了咱们的脸盆,绞个手巾来,再把封炉子的铁片取下,预备着些热水。”
进意听了进如的话,立刻拔腿便跑了,方才看如懿那疯劲儿,她是真怕如懿会跟疯狗一样冲上来对着她或进如一顿撕咬啊。
更要命的是,虽然翊坤宫的门口有值守的小太监,可是这偌大的翊坤宫里头确实实实在在只有她和进如、如懿三个人的,她小时候听家里的长辈说过,疯了的人力气往往特别大。哪怕是一个平日里弱不禁风的小娘子,一旦疯了,也需要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子才能按住。
进如看着已经只有哭喊声却已经没有眼泪的如懿,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这位主子掌管着后宫的时候,他们这些奴才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哪怕他们是御前伺候的奴才;后来,因为皇后在随驾南巡的时候发了疯,被单独送回宫中,再后来,她和进意被拨到翊坤宫伺候之后,她才发现,这位主子似乎不仅仅是单纯的克扣奴才们,而是她搞不清楚自己身为皇后到底应该做什么。
在进如看来,若非如懿阴差阳错地坐上了皇后之位,她不过是一个可悲又可恨的糊涂人罢了。
她自然是知道皇后并没有疯的,一个人有没有病,可以瞒得过天下人,却瞒不过身边伺候的人。
“容佩,弘历哥哥,他怎么能那么狠心呢?”如懿坐在阶沿上摇摇晃晃的,似乎下一刻便要摔倒似的。
进如不知道如懿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根据这些年在宫里头听到的小道消息和这几个月在翊坤宫伺候的经验,那就是如懿自己可以说皇帝有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但是旁人是绝不能说皇帝一句不是的,尤其不能说皇帝心里有其他人,对其他人好。
于是,进如斟酌了下词句,试探着开口道:“皇上心里终归是有娘娘的。”
如懿忽然狠狠回头看着进如,“你刚才说什么?!”
进如也被如懿这猛然的回头吓了一跳,变得有些结巴起来,“奴婢……奴婢刚才说……皇上心里是有娘娘的。”
“哈哈哈……”如懿毫无征兆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翊坤宫上空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正端着脸盆过来准备给如懿洗脸的进意吓得差点将一下将脸盆甩出去,还是进如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脸盆。
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心:难道皇上下的药有问题?
两人端着脸盆走到如懿跟前,进意绞了手巾想给如懿擦擦脸上眼泪鼻涕,如懿却伸手一挥,将进意手上的手巾甩飞了出去。
“本宫不需要你们假好心!本宫知道你们现在都在看本宫的笑话!自古以来,君不与臣穿孝,如今弘历让本宫的永璂给永琪穿孝,不就是告诉本宫,他不会立永璂为皇太子了吗?哈哈哈,那又如何,本宫是皇上亲封的皇后,本宫是当仁不让的母后皇太后,哈哈哈……”
进如和进意终于听明白了如懿今儿发疯是因为她知道了永璂穿孝的事儿。
今年三月里的时候,荣亲王永琪病逝,皇帝让十二阿哥给兄长穿孝的事儿。
按照大清入关以后的规矩,但凡有机会承继大统的皇子,是不会轻易给人穿孝的,除非崩逝的是皇帝或是太后,圣祖仁皇帝、世宗宪皇帝和如今的皇帝便不曾给任何宗室穿过孝。皇帝让十二阿哥给荣亲王穿孝,便是告诉了世人,十二阿哥再无承继大统的可能。
事儿她们确实搞清楚了,但是这都是皇帝下的旨意,她们两个在“冷宫”里伺候“废后”的奴才,能有什么法子呢?
而且如懿这话颠三倒四的,一会是“弘历”,一会又是“皇上”,实在是让她们听得心惊肉跳,一时呆愣在廊下不知如何是好,只不约而同地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等下哄睡了如懿之后,将今儿的事情报到养心殿去,如今虽然皇帝不在宫中,但她们知道皇帝必然留了人手看着翊坤宫的。
自打这次闹过了之后,如懿便愈发的疯癫了,她整夜整夜地不睡觉,整夜整夜地缝制着经幡,后殿里头无论白天黑夜都得点着灯,但凡有一点黑暗,如懿便会发疯似的指着那暗处尖叫起来——
“白蕊姬,你自己生的怪胎,跟本宫有什么关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阿箬,这都是你咎由自取,你想踩着本宫往上爬,本宫告诉你,没门!”
“富察氏,你这个贱人,是你,是你抢了本宫的嫡福晋之位!”
“永璜,你又不是本宫的儿子,你竟然还敢觊觎皇位,哈哈哈,可笑!”
“玫嫔,你别打本宫,本宫不是有意要害你的孩子的!”
“姑母,是你自己要喝那碗药的,本宫只是想做皇后而已!”
“……”
如懿原就花白的头发,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便白了下去,而且即便给她梳好了头发,也不过一会的时间便被她抓乱了,边抓还边喊边推,仿佛有人在抽打她一般。
进如每日都将翊坤宫里发生的事儿报给门口当值的小太监,请他去报给开齐礼,可是好几天过去,如懿的疯病越来越严重了,也不见外头传进来一句话。
只是,进如去提膳食的时候,发现一天三品的燕窝中那股带着苦涩味的微香愈发的浓重了,不过如懿已经完全神志不清了,只要一看到燕窝,她便立刻抓起来便往嘴里送。
到了乾隆三十一年七月十三的晚膳时分,如懿已经起不来身了,原先她因着害怕一直不肯睡在床上,总是钻到桌子底下蜷缩成一团,但进如和进意看着实在不像话,便又给她擦了脸面和手脚,并将她抬到床上躺着。
如懿披散着一头白发,躺在床上一脸惊恐。
七月十四的早膳,无论是进如还是进意都没有心思去提,但原先看守宫门的两个小太监却分别提着一个食盒进来了。一个食盒里头是四碗时蔬、两碗米饭和一碟子点心,用的是奴才们常用的杂釉瓷碗,显然这一食盒是给进如和进意的,只是两人这会都没有心思吃东西,看了一眼便将东西放下了。另一个食盒里头只有一盏冰糖燕窝,用的是甜腻莹润的甜白秞。
进如叹了口气,还是将这盏燕窝端到了如懿面前。
如懿一看见燕窝,立刻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劈手夺过炖盅,也不用调羹,便狼吞虎咽地将一盏燕窝都倒进了嘴里。
一个时辰后,躺在床上的如懿汗出如浆,呼吸像拉风箱似的粗重,她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床榻被她拉得几乎要散架了。
进意原就胆子小,根本不敢进去查看,饶是进如向来沉着冷静,此时也和进意一起站在翊坤宫后殿的廊下瑟瑟发抖。
一直到了未时,寝殿内的声响也终于消失了。
进如和进意两人茫然地看着对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在两人手足无措之际,开齐礼带着四个小太监走了进来,见握着对方的手、缩在廊下的两人,轻轻叹了口气,便迈步往寝殿走去。
身为翊坤宫的奴才,进如还是尽责地跟在了开齐礼等人的身后,走进了如懿的寝殿。
如懿的寝殿中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只有一张大床摆放在靠东的墙下,此时如懿已经不在床上了,而是滚落到了床下的脚踏上,身上覆盖着帐幔。
开齐礼带来的小太监掀开那张已经有些陈旧的青色帐幔,进如只见如懿躺在脚踏上蜷缩如弓形,面目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