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此,汤梦唯认为指使杨公公行挑拨离间之举者不是韩赞周,而是首辅马士英。
唐世勋问汤梦唯,你说了如此之多又如何证明是马士英在挑拨离间?
汤梦唯解释道,她在近两日终于想通了马士英为何要打压楚军,其中一个主因极可能是缘于在南京城的新朝廷,第一个正式上书建议以优厚条件招安楚军之人。
此人便是礼部郎中周镳,而上书时间是五月初四,即福王朱由崧正式就任监国的次日。
周镳并非马士英的人,也并非‘定策’系的官员,他是东林党人,且是最早提议拥立潞王朱常淓的官员之一,亦即‘拥潞派’的骨干成员之一。
当周镳在五月初向监国福王朱由崧上书招安楚军之后,薛正就将此事汇报给了远在湖广的唐世勋,不过那时薛正也不清楚周镳的底细和属于哪个派系。
而汤梦唯在近期升任楚军镇抚部长以后,仔细梳理从南直隶传回的所有情报消息后发现,马士英为何会从接受薛正的贿赂到后来的闭门不见,且还不将唐世勋的劝进表呈予朱由崧,起因并非是得悉薛正四月时去拜访‘东林魁首’钱谦益。
不可否认薛正去拜访钱谦益等‘拥潞派’大臣是违背了唐世勋的心意,但钱谦益当时曝出‘楚军代表’去拜访他,实为向马士英示好。
因钱谦益之前是支持拥立潞王的绝对骨干成员,而当福王朱由崧于五月初三就任监国以后,钱谦益又立马调头就去给‘定策’的首功大臣马士英歌功颂德。
但马士英当时还未向监国福王朱由崧提议委任钱谦益为礼部尚书,而‘东林魁首’钱谦益的墙头草作风又惹恼了一众被他撺掇怂恿支持潞王的官员,讽刺的是,这些官员几乎都是东林党人。
偏偏第一个为招安楚军而正式上书的是礼部郎中周瀌,他就差脑门上刻着反对福王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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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之后为招安楚军而上书的官员皆与周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且他们也全都是东林党人。
这也难怪马士英一系的人直到五月十五朱由崧正式登基,竟无一人上书建言招安楚军,甚至还在廷议周镳等官员的楚军招安书时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来。
汤梦唯进而指出,杨公公乃是章印太监韩赞周的心腹之一,礼部郎中周镳又不受弘光帝待见,为何他俩会成为招安楚军的正使与副使?这极可能是马士英的‘一石数鸟’之计。
首先来说,朝中最早上奏招安楚军的是礼部郎中周镳,韩赞周又曾表示支持周镳的上奏,那么即便成功招安楚军,于他马士英有何功劳可言?
因此招安使团中无一人是马士英的人,而他又岂会让杨公公和周镳成功招安楚军?
其次,马士英认为湖广北部的左良玉处于更重要的战略位置,且左良玉拥兵二十万,唐世勋的楚军不过数万人,因此马士英选择稳住左良玉并打压与他‘无关’的楚军。
其三,为了让左良玉‘无后顾之忧’地在湖广北部抵御闯贼,马士英不仅降低招安楚军的条件,更是说服弘光帝给招安大使杨公公下了一道谕旨,即杨公公所说的给陈建志、洪山海、邓谦和包耿四人的那道谕旨。
此举的目的之一自然是挑拨离间,一旦杨公公来到楚军的地界上要求见陈建志等将领,大帅唐世勋同意还是不同意?那道谕旨的内容又是什么?如若同意,陈建志等人看过弘光帝的谕旨以后该如何是好?
反之,大帅又有何理由拒绝杨公公召见陈建志等将领?
耐人寻味的是,为何杨公公却提出游览鄱阳湖以拖延时间来招安楚军?这岂非与挑拨离间之计前后矛盾?
因此汤梦唯认为挑拨离间者不是章印太监韩赞周,而杨公公静待楚军和左军的大战结果固然是目的之一,但杨公公与副使周镳还有其他目的。
试想,杨公公和周镳岂会不知他们的招安条件如此苛刻,楚军和唐世勋怎可能答应?
而马士英还说服弘光帝给了杨公公一道谕旨去挑拨离间,若是招安使团真到了楚军地界上,谁晓得大帅会否恼羞成怒甚至拿他们开刀?
因此杨公公还不如提前将此谕旨之事在江西省就公之于众,这既是为了让楚军知晓,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再有便是,若楚军败给了左军,杨公公和周镳的楚军招安使团才有前去招安的意义,反之,若楚军战胜了左军亦或打了个平手,这便足以让朝廷重视楚军的实力。
那么杨公公和周镳的使团同样没有前去招安楚军的意义,他们必然会被弘光帝召回,且朝廷定然要重新拟定招安楚军的条件。
再换至马士英的角度来看,无论杨公公一行是停驻于江西省观望,亦或是真个进入了楚军的地界,对于马士英而言皆有好处。
因为招安使团未对楚军进行招安,那么楚军依旧是贼!而左良玉却是大明的宁南侯,左军若胜楚军,自有他马士英的功劳。
而左军若败于楚军,马士英则可借此弹劾杨公公与周镳一行,谁让你们不早些去招安?若是招了安,朝廷不就能出面制止左军与楚军‘同室操戈’?
甚至在弹劾了杨公公和周镳乃至他们背后的韩赞周及某些东林党官员以后,马士英还能拿回主动权亲自主持招安楚军的新议,若是马士英的新议成功招安了楚军,那才是他马士英的大功劳!
汤梦唯总结道,招安使团的杨公公和周镳已经陷入了两难的局面,无论结果如何,这两人在朝廷的日子皆不会好过,毕竟,当朝首辅是马士英。
当汤梦唯如抽丝剥茧般将她的分析娓娓道出以后,左然和郑玉珠虽是听得脑仁生疼但已面露崇拜之色,就连向来自负的孔不贰也是心悦诚服击掌赞叹。
唐世勋也已豁然开朗,他明白汤梦唯说得如此细致可不仅仅只是分析朝中局势和朝廷大员们,更是在劝他对这个新朝廷和马士英‘死心’!
自从三月十九,即崇祯帝在煤山自缢、而唐世勋的北上三营还未夺得祁阳城的那天,那是他魂穿明末以来最为焦虑且情绪最为不稳定的一天。
他太想拯救这个大厦将倾的汉人最后的王朝!可当时他又能向谁倾诉?又有谁能明白他的忧虑和苦心?
之后唐世勋便走上了一条‘歧路’,即把希望寄托于南明的第一个朝廷,弘光朝。
而且唐世勋还寄希望于马士英,因为他知道马士英会大权在握,他需要马士英为他进言以得到大义名分。
何况他知道马士英为了拥立福王上位而串联了江北四镇的黄得功等四个军头,因此他想当然的以为马士英也会需要他和楚军的支持。
但当他前日和昨日与汤梦唯进行了诸番交谈以后,他已经明白自己之前的策略出现了偏差,结交权臣马士英并无错,这是还处于起步阶段的唐世勋在政治上的一次颇为正确的选择。
只不过,无论薛正是否当真按着唐世勋的指示在南京城行事,马士英又岂会高看他唐世勋和楚军一眼?因为在湖广北部还有个拥兵二十万的左良玉!那是朝廷大员们既深恶痛绝而又不得不捏着鼻子去刻意讨好的军阀势力。
站在马士英和弘光朝廷大员们的立场上看,他们都不敢想象若是左良玉倒戈投靠大顺军会是怎样的灾难?为了稳住左良玉,马士英选择打压楚军的生存空间也不足为奇。
何况唐世勋也没料到,第一个为招安楚军而上书的礼部郎中周镳居然是东林党人?
因此,唐世勋结束了昨日中午的那场谈话以后,屏退左右留下汤梦唯又进行了一次密议。
而后在昨日傍晚,唐世勋举行了一场西路联军的军事会议,那是一场为了扩展楚军生存空间而战的会议,也是唐世勋决定改变之前所走‘歧路’的重要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