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燃在床上坐下来:“你倒的确是很心疼阿妩。”
薛念闻言笑了一声:“看陛下这话说得,这可是我亲妹妹。”
沈燃看着他,没有说话。
薛远道虽然为人迂腐古板,喜欢固守成规,但重男轻女的毛病,那是绝对没有的,相反他因为跟薛夫人感情很深的缘故,甚至还经常会显得有点儿重女轻男。
家里但凡有什么好东西,首先都要紧着夫人和女儿,只有她们用不了的情况之下,才有可能会轮的到薛念。女儿犯了错,不忍心罚的太重,还会拿薛念做筏子,以此来警告薛妩。
而事实上,薛念才比薛妩大两岁而已,他们基本上就是同龄人。
在沈燃看来,无论到底是重男轻女还是重女轻男都意味着一碗水没端平。
既然端不平肯定就会有矛盾。
可薛念从来都没有因此而对薛妩有过分毫的不满。更没有因为薛远道的偏心责怪过薛妩。
薛远道作为一个父亲,给薛妩的是宠爱。而薛念给薛妩的是自由。
这点他与付惊鸿很像。
他从来都不认为女子就应该待在后院里绣花,学习如何相夫教子。
他认为女子也应该走出去。
见识更广阔的天空。
正视自己内心深处不可言说的阴暗面,沈燃觉得,他对面前这个青年的厌憎,一半来自忌惮,一半来自嫉妒。
忌惮对方的实力。
嫉妒对方真的有海阔天高浩然胸怀。
沈燃要想拉拢人心,需要全副武装费尽心思,小心翼翼不显得太假太做作。所以他登基之后根本懒得费这个事儿,既然他大权在握,那管你是忠还是奸,不听话就不行,不听话就该杀。
然而薛念不一样。
他只要站在那里,就会有数不清的人愿意追随他。
无论他处于什么样的位置,他都能化腐朽为神,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他可以做出远远超越自己位置的成绩。
别人都做不了的事,他就是能做到让人无可挑剔。
比如约束管束那些不可一世的纨绔子弟,别管他们平日里多狂多嚣张,薛念在禁军一日,他们就一日不敢炸刺。
别的统治不管说什么,那些纨绔子弟都只当做放屁。
可薛念即便提出来要三更点卯,那些人也不敢说个“不去”,就算二更天到大门外头侯着,都不敢迟个片刻。
还有如今在陵豫关。
那些士兵对薛念的真心拥戴,根本用不着用嘴说,用眼睛就能看出来。
看见“少将军”的时候,他们眼睛里是闪着光的。薛念并不仅仅是他们的统帅,也是他们的信仰。
同样的一句话,从薛念嘴里说出来和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那基本就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效果。
沈燃完全可以想象,如果朝廷派来的人当真试图夺薛念的权,那薛念只需要坐在那,什么都不用干,多的是人愿意跳出来,替他剁了对方,而完全不考虑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士为知己者死。
薛念就是这个知己者。
这似乎是薛念与生俱来的本事。
沈燃讨人喜欢大部分都是装的。
薛念讨人喜欢大部分是天生的。
虽然沈燃上辈子的确是亲小人远君子了,但即使从这辈子的角度来看,他也没觉得自己上辈子对薛念的打压和疑心有什么错。
是个人都会有野心。
有哪个皇帝不忌惮这样的人?
这种人就是对皇权有威胁的。
退一步讲,就算将军自己是真的不想反,你能保证他手下将领也不想吗?
万一军队哗变,万一黄袍加身呢?
历史上也并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
沈燃认为自己怀疑薛念怀疑的顺理成章,真的信任他那才是如履薄冰。
乱世或许可以冒险用他。
太平时绝不可以给他机会出头。
但是……
哪怕是为了薛妩,为了他们的孩子呢?
他答应过薛妩,会保护她的家人。
而且以薛妩和薛念的关系,哪怕就是有朝一日她想起上辈子的事,她也会重视她亲兄长的意见。薛念到底劝和还是劝分,真就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还有……
完颜靖离去时的脸在眼前一晃而过。
沈燃不由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他忌惮的人,完颜靖那边不也忌惮的了不得?
完颜靖把他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人。
同类自然最能够了解同类。
在黑暗里呆久了,都怕光。
薛念是一把足够锋利的刀。
就此搁置,也的确很可惜。
他对这个人不能只是利用,对方值得他花费心思来应对。
他是个赌徒。
他要赌一赌。
赌赢了,这把刀永远对外,替他镇守四方。
赌输了……
不想。
至少此刻还没有必要想。
沈燃微微侧头,轻笑了一声:“那朕也多谢你对我娘子的关切了。这红绳朕日后也叫阿妩给你备上两根,给你和你未来娘子戴。”
薛念连连摆手:“可千万别,这是皇后娘娘对陛下的心意。臣可不敢贪图。”
玩笑两句,气氛似乎莫名的比刚才缓和了不好。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笑。
沈燃见薛念还坐在桌案旁,淡淡的道:“你还不困吗?”
薛念笑道:“臣在这打个地铺,正好给陛下看门了。”
以他的敏锐,又怎么可能不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