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盆中的火噼里啪啦烧着一张张白色的纸钱,敞开的门外雨势渐小,山上的昼夜温差极大,夜色凉如水。
白日里,是唐嬷嬷为我梳妆打扮,一身刺目的红。这到了夜里,我已为唐嬷嬷披麻戴孝起来。
一日之内,我们竟已阴阳两隔。我跪坐在铜盆边上,向铜盆中一张张递着纸。心中真万般滋味在心头。
灵堂正中停着唐嬷嬷的尸首与一副上好的棺木。
早先成亲用的红烛全换成了灵堂的白蜡,灰白色的帷幡轻轻随着夜风飘荡着,诉说着无尽的哀愁。
司琴在一边时不时哆嗦着,她应是觉得冷了,便立刻命她回房去添件厚衣裳。
她离开之后,偌大的灵堂仅剩我一人。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夜雨不住的滴滴答答下个不停。
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向灵堂走来,我侧过耳倾听了一阵。待他脚步缓缓步入灵堂,我的呼吸一滞,那是萧商羽的脚步声。
他径直走向唐嬷嬷的牌位前,亲自上了三支清香。随后他走到了我的身边,自顾自的跪坐下来,问我道:“你还好吗?”
我垂目望地,微微点点头,并不言语。
“明日,我便要审柳在溪与蕊珠。你有什么事要关照我的吗?”萧商羽目光直视前方,补充道:“或者,有什么话要我带去的吗?”
我呼吸一滞:“能不能留柳在溪活口?”
“你想亲自审他?”萧商羽立刻明白了我话中的意思。
我却不知该如何与萧商羽继续这个话题,但忽然我想,为什么我不能试探试探他?符玺不是也认为萧商羽与我这一世有着分不开的联系嘛?
主意打定,我便主动开口试探道:“那陵鱼将我引入了一场幻境之中,我仿佛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果不其然,萧商羽皱着眉,脸色十分难看,插话道:“陵鱼一族善御水制幻,萧某一早料到他会以幻术牵制你。”
“赠你的那把避水剑乃是陵鱼鳞甲制成,与避水珠相辅相成,也可制幻破幻,是一件珍宝。使它便可与之一敌。”
“所以,在幻境中你想起了什么呢?”萧商羽看似不经意的提起,而他的指甲深深扣入了皮肉之间,我能感受的到他紧张的情绪。
“我……我看到,仿佛是另一个我,被处以极刑,千刀万剐,生生死死……” 我犹犹豫豫的吐出这段话,而话还没说完,萧商羽就出声打断:“妖,极善欺瞒,它们说的,给你看的,都当不得真。”
我点点头,又继续说道:“顾二公子曾经也与我说过一样的话,那……我如今亦是妖,我说的话你是不是也认为都是虚妄之言呢?”我抬起空洞的眼睛望向他。
“你不是妖,你是蛟龙,如何能一样呢?”萧商羽果然接着我的话反驳道。
“那,蛟到底,算不算龙?” 我脱口而出的问道。
——“你是南海龙女——青懿。”
萧商羽直截了当的回答道:“蛟当然不是龙。蛟是蛟,龙是龙,如何能混淆?只是蛟万年有大机遇者,亦可化龙。但这只是传说,千万年来成功者少之又少。”
我沉思良久,见铜盆内火芯子渐弱,便伸手要往盆里添纸,我的手不经意触碰到萧商羽的手,立刻缩了回来。
萧商羽见状,伸手将一旁的纸钱直接递进了铜盆,那盆中火舌又渐渐撩上了纸钱的边缘,那纸钱逐渐被火焰吞噬。
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还见到,我的脸……”我故意停了下来,想看看萧商羽的反应,而他并没有答话。
“我见到,我的脸与堂姐长得一模一样。”我一字一句说道。
见他没有反应,我又再接再厉的问道:“当时你说认错了人,是不是也是因为那张脸?”
“阿裕,你是因为这个,所以才不愿与青懿上青城山的吗?” 萧商羽目不转睛的盯着我问道。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反而抛出了一个问题,与我反复拉扯。
“我上一世,是不是跳了诛仙台,那夜来救我的白蛇……到底是不是你……?”我终究还是直截了当的问出了我的心声。
我多么希望萧商羽能告诉我,那夜的白蛇就是他,是他连命都不要也来救我……
“阿裕,你听好了,我再说一次,妖善欺瞒。”
“不管那陵鱼与你说了什么,还是你看到了什么,那都做不得数,都是假的。”
“一旦跳了诛仙台,一切生灵皆神魂俱灭。”
“你现在首要的,便是寻回你的蛟魄珠,否则你会沦为堕妖。一旦变为堕妖,则全身布满鳞甲,再离不开血肉,丧失神识,永无脱离下三道的机会。”
“不过,你留在此处反而好,我出入方便,为你送血也更容易。” 萧商羽自顾自的分析道。
我的心却慢慢冷却下来,冷静的问道:“你为何对我这般好?又为何要寻蛟?之前你说很早认识我了。”
“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不能与我说的?”
萧商羽无语凝噎,他抬起手撑着头,侧着脸望着铜盆,没有出声,一副逃避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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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机未到。”良久,他盯着铜盆说道。
“何时才算禅机已到?”我立刻站起身,质问道。
“避水珠已融入我的周身血肉,你的血每日都在融化避水珠,这也是你一早计划的,对吗?”
“你为了保我的命,机关算尽,你究竟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我俯瞰着他咄咄不休的连珠炮一样的问道。
而他坐在铜盆前依旧向火中递着纸钱,不为所动,沉默不语。
“符玺念的那婚书究竟有何不妥,你要如此失态?失态到要被赶出去,连答应我的托你帮忙照顾唐嬷嬷与司琴的事情,都食言了?”见他不愿意聊那个话题,我话锋一转,紧接着问道。
萧商羽低声回答道:“他今日与你成亲的婚书誓词是道婚誓词。道婚上禀九霄,下通地府。已不可悔改,若你日后与他和离后改嫁,则会遭受五雷轰顶之罚。”
“今生结缘,来世亦亲。若誓有违,雷劫不止。” 我不由自主的念出了婚书上的誓词。原来,从一开始这符玺就没想要放我走……
“他一开始就是要与你成亲,根本不是所谓的一场戏。”萧商羽愤恨道,恐怕这连他都没想到。
“所以呢?”我淡淡的问道。
“所以……” 萧商羽的眼底升起怒意,炙热的盯着我的脸,问道:“你真的愿意嫁给他吗?是认真的吗?”
“无论我愿意还是不愿意,事实都已经注定。难道你真要抢亲吗?还是你愿替我受那雷刑?”我依旧俯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