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去多久,目之所及,已经没有能下脚的地儿。
“滚。”
高潜声音极小,在这叮铃哐啷的摔打声中,显得那么几不可闻。
钱侍中与内侍像得了特赦,颤着腿肚子,互相搀扶着爬起身,逃也似的磕磕绊绊往外跑,好像后头有鬼追。
全然不记得床榻上还有一个人。
他们前脚出去,高潜后脚停了下来,虚脱一般颓然坐在一地狼藉间。
梁婠抬起头看一眼,纵然她不宜下地行走,可终究不能抗旨不遵。
何况她也不想继续陪着他发疯。
梁婠用手撑着一点点探到床边,穿上鞋子站起来,松开手走了两步,没有任何不适感,这才稍微放下心。
行至一半,梁婠有些犹豫。一边捷径,可以快点走出去,但靠近他,危险。另一边远离他,安全,可绕得有些远,万一中途他嫌她缓慢的步伐碍眼,冲上来对她动手,还是会变得危险。
这么一想,梁婠也不磨蹭,直接走捷径。
梁婠一手拎着裙子,一手抱着肚子,还得避开脚下尖锐的碎片。
走得艰难。
好在高潜像失了魂,垂头坐着,完全不曾注意到她。
梁婠手才掀起帘帐,后头响起闷闷的声音。
“你也要走吗?”
梁婠步子一顿,无奈放下手:“陛下不是累了,想休息吗?”
高潜仿若未闻。
“梁婠,孤不是已经在改了吗,为何还是这样?”
梁婠咬了咬唇,不确定他指的是什么,不敢轻易接话。
“难道孤命该如此?”高潜似乎也没想要她的回答,苦苦笑着,“孤?孤!如何不是孤家寡人呢……”
“我没有父亲,只有父皇。”
“我的父皇有诸多皇子,我也并非他最中意的那个。在这些皇子中,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无所谓,反正我对他也无多少感情,或者,其他兄弟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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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只有他死了,我们才能得到那个位置,他死的时候,我伤心吗,不,”高潜笑着摇摇头,“应该是开心大过伤心的。”
“做皇帝怎么不是天底下最令人开心的事儿呢?”
“我没有母亲,我只有母后。我只是她掌权得势的一件傀儡道具,一旦不服从、不听话,想下毒就下毒,想换人就换人……”
“我没有好友,只有臣子,他们关心自己能不能拥有足够的绫罗绸缎、金银财宝,能不能享有更多特权优势——”
高潜略一顿,睁开眼看向梁婠:“倒也有人不同于他们,可这些个人关心的又是那些无用至极的草木愚夫……”
“可不管他们为了谁,都一样,没什么区别,我在他们眼里一个作用。”高潜举起他的手晃了晃,“只是想借我的手罢了……”
高潜放下手,闭眼沉沉笑着。
“我也没有妻子,只有皇后,还有许许多多的嫔妃,可她们在乎的、看中的,从来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的身份。”
“她们扯着嘴角对我假笑,整日言不由衷、虚情假意,哄我、骗我,将我视作为家族、为自己谋利益、搏上位的云梯,那我又为何不能将她们当作玩意?”
“就连我的皇子——”
他说着不知道想起什么,摇摇头,再不多说。
沉默片刻。
忽然,高潜抬起头。
“梁婠,我们都是一无所有的人,我允许他留下陪你,作为交换,你是不是也该留下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