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传出,他还说是寅伯散播,实际上明明是他一回来便与人说,寅侯那夜派兵捉捕他,还他机智逃脱。”
“明明是他回来便说了寅伯坏话在先,如今还敢推罪于他!”
“经了他去这一趟,寅侯没做什么,却是被召回临蓟、贬为了寅伯!”
高丹同样厉声道,“还请师兄立即让屈杉出来,当着你我与众弟子的面,将他在寅城十日所做一切,完全解释清楚!”
“师叔说得对!”
“巨子请让大师兄出来!”
众弟子们再是激昂应声附和,声响在山谷中回荡、不绝于耳。
修豫离望着眼前这一幕,两眼不禁微眯,充斥于神情间的是种难以言说的意味深长…
正在此时,便终于见到主殿中、巨子身后的一片深邃阴暗中,有道着一身朴素衣衫、两臂佩一对木制护具,束发扎髻,眉眼间英气十足,形象令在场众人是再熟悉不过了的身影,缓缓走出显现…
墨家大弟子,屈杉!
“诸位冷静,屈杉在此!”
屈杉走来到巨子身旁,面向阶下众人,恭敬抱拳、厉声回应。
“屈杉!”
高丹师叔上前一步,仰面对着师侄厉斥道,“你也听到师叔的话,以及师弟妹们的索求了!现在,不管什么在不在你预料之中,为了我墨家安稳平定,你这个流言的主角,务必,给今日在场诸位一个合理且详细的解释!”
“对!”
众弟子再度附和,假高师叔之威,已敢罔顾身份而言话。
“可以!”
屈杉抬望向一众师弟妹们,厉喝一声、伸出手来示意罢,随即,便准备开口了…
……
“正如高师叔所说,对寅城十日所行之事,我解释得模糊,是有所隐瞒了。”
“对五月初一当夜之事,为墨家安全考虑,我更是有所谎报。”
“既然诸位这样关心,那么,就请诸位冷静,我接下来,便向诸位一一解答清楚!”
屈杉声嗓洪亮,开始解答起来道:
“首先,前十日所发生事,还是如我此前所说一切,并无任何隐瞒或谎报。重要的,皆在五月初一讲学会争鸣当天,及当夜所发生之一切。”
“当天,我派出师弟去偷听了邘意与太师的谈话。”
即便事已至此,屈杉依然明确着自己立场,在任何场合皆公开表示了对那人的不敬甚至敌对,直呼其名、不肯称他的爵位。
“邘意向李夫子的师弟、同为纵横家大家的太师白真问计,请教乐国…或说他邘意本人,可以东出争霸的良计。”
“这一想法,虽于救乐国百姓于贫苦或有利,但却必陷他国百姓于灾祸流连,更有违我墨家‘兼爱非攻’之思想…”
“论心论行,皆该当诛之!”
“太师难忍受得他反复纠缠,便随意给出了三十二字建言,指示他前路,也正是此三十二字,使他一下反转了先前对我墨家之态度,突然只在当天便改作要招我墨家入麾下…”
“而这三十二字,便是——”
解释到这,屈杉将已是一个多月前听到的寥寥数语、在众人面前也完整的背诵了出来:
“严明军纪,巩固军心。南联未墨,东抵炎宣。缓图东进,远交近攻。尊奉天子,遂可称霸!”
而与当日寅侯及甲士们相类的是,此时主殿前的上百名墨家弟子听到这三十二字,几乎同样是各个瞪眼咋舌,转瞬间便是万千思绪交集…
此前,他们只知大师兄派人去窃听过寅侯与太师谈话,便被寅侯当夜派兵捕捉。
而今日,当他们聚齐到巨子主殿前来示威,逼得大师兄亲自出来解释,才终于详尽得知大师兄窃听到的具体内容。
云淡风轻三十二字,便化作了一杆受风大纛…
决定了接下来几年甚至几十年,墨家、乐国,乃至天下七国数百上千万兵丁百姓的生死命运!
紧接着,上百名弟子们便皆各个议论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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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杉也给了师弟妹们时间思考,只冷静而平淡的注视着眼前,没有继续往下说。
待到声势渐趋平静,他才接着解释道:
“寅侯深信太师实力,对他随口所诌一番话语狂热追从!正是因此,他当天便遵照建言所示、改变了主意,从原本的拒绝我等为官,扭转为了想要不择手段的联结墨家、成为他的扩张力量!”
“之所以如此形容,只因他邘意看上的,并非我们墨家思想,而只是我们墨家历经数百年研究,所发明创造出的许多适用于战争的力量。”
“但是,这些力量创造出来,是用于锄强扶弱、惩恶扬善,而非是让他邘意实现野心的!”
“墨家思想从来不是,也绝不愿意是无道侵略者及战争狂徒的助力!我们向来是弘扬侠义,我们墨家,才是‘侠’者之本源!”
屈杉连声解释着,情绪也同样亢奋。
重复强调这些每个弟子早已熟络于心的经论戒条,也是在当下这一墨家受到谣言攻击而出现了动摇甚至裂痕之际,尽量维护住内部的团结…
“是故,我屈杉,便也改变了主意。”
“我带着师弟妹们去寅城求官,是想将我们的种种思想,我们的守城术、治民术,我们的利民工程带到寅城去的。”
“若是他邘意一心只看上我们的战争术,那么,自是恕不奉陪!”
“而当夜,他邘意派兵来捉捕我等一众弟子、欲行绑架之事,也并非我屈杉谎报,亦是如实发生。”
“只不过,我也向诸位谎报了一点——”
屈杉解释道:
“当夜,并非是邘意派兵包围墨家宅邸,我率众逃脱。而是…我提前掌握了邘意出兵情报,便早早率众出城,防患未然,先下手为强,在他行军路上,便将他二百精兵小队伏击了!”
“什么?!”
“大师兄,你…”
听到这一番与此前一段时日迥异的解释,顿时,广场上的百位墨者,是再度震惊得瞠目结舌,比之适才听到什么卅二字时还要夸张了。
若说此前,屈杉一直说寅伯坏话、诿罪于寅伯,只是希望自身干净的话…
那么此刻,他主动承认自己派人窃听寅侯谈话在先、率队先手伏击寅侯军队在后,这等同于揽罪于己身般的说辞,又是何用意?
莫非屈杉他…当真没有说谎么?
由禽阳流传开来的…当真只是寅伯邘意派人刻意散播的流言,是他对墨家发起的主动进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