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地,乃是翼、轸之分野,辽阔无边,苍茫万顷。楚民的风俗虽然与中原有不同之处,但也讲究耕读持家,生活别有一番快乐。屠离休乘着清风,脚不停歇赶到楚地。到了韩陌英所说的地方一打听,才知道臣九虫已经出门办事去了,于是问了去向,乘风先一步赶到地方,在路边候着。
屠离休在田野边一直等到中午时分,小路上隐隐约约出现一匹驴子,驴子上端坐一个虬髯大汉,这便是楚地有名的御鬼大师臣九虫了。
屠离休上前,恭恭敬敬行礼道:“叨扰了,丹涯山屠离休拜见臣九虫法师。”
臣九虫在驴子上将屠离休打量一番,道:“我也不怎么认识你,叫我何干?”
屠离休道:“法师和我在曾象家有过一面之缘,况且韩陌英是我师姐,她也曾屡次说起过你。我与法师,其实算是老朋友了。”
臣九虫听到韩陌英的名字,便从驴子上跳下来,道:“原来是韩陌英的师弟,有礼了。不知道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屠离休双手奉上八石丹,道:“有一桩再生造化的事情,还请法师相助。”便将蛮朴子化身大山之事讲了一遍,言明是要请臣九虫收服乱石川中的行尸。
臣九虫沉吟片刻,道:“仙家之事,最是难办。看似简单易行,其实不知道要绕多少弯子。也罢也罢,我少不得也有求到你们的时候,这份人情,我先做了。不过,眼下我有一件事务要办,等办完了,再说你的事。”将八石丹收了,揣在怀里。屠离休见臣九虫答应了,自然高兴,便陪着臣九虫去办他的事情。
走过一段乡间小路,前边出现一个小村子,村口处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上了年纪,另外两人则是一对夫妇。一见到臣九虫,老人便领着夫妇兴高采烈地迎上去。
臣九虫停了驴子,开口道:“你这个李老头,明知道我在南方拜会朋友,却接二连三地做法事催我,搅得我心神不宁。要不是你老哥曾到我家帮工,我才懒得跑这么远。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赶快说了来。”
李老头赔笑道:“大法师见谅,大法师见谅。我也不是有意打扰大法师,实在是我本家的侄子被鬼魅搅扰得厉害,求到我这里。我思来想去,唯有大法师能帮助他们,所以才焚香数日,求助于大法师。大法师若是能略施神通,除去小侄儿家的鬼魅,年轻人自然有重谢,也更添大法师的威名。”李老头说着,身后的夫妇也点头哈腰地陪笑。
臣九虫哈哈大笑:“老家伙倒是长了一张伶俐的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李老头回头以目示意,身后的一对夫妇立刻上前行礼。男的双手捧了一盒子银钱送到臣九虫面前,开口道:“小的叫李獐头,家里守着个媳妇,膝下无儿。七天前,老父亲亡故。本来,安安心心地送走了,也就没事了。可七天过去了,老父亲一直不能瞑目,用手探鼻,好似还有一息尚存。可叫了郎中来看,都说救不活。而且这几天来,家里连连发生怪事,晚上门闩无缘无故地响,米仓里也有动静,早上起来看,灶下的柴火总是乱成一团。除此之外,圈里的老牛一刻不停地拉着石磨,怎么都停不下来。这些怪事搅得人不得安生,我们小两口实在疲惫得很了。求大法师显神通,帮帮我们吧。”
臣九虫吹一吹胡须,道:“听着也不是什么难事,前边带路,让我去看看。”李獐头立刻上前,将一盒子银钱放到臣九虫的行囊里,又牵了驴子,向身后的村子走去,老人和妇人紧紧跟在后边,生怕侍奉不周。屠离休也就跟上去,看个热闹。
几人进了村,李獐头领着众人直奔自家院宅。还未进院,臣九虫就觉察到院子里有鬼魅徘徊。等进了院子,打眼一瞧,臣九虫心里立刻就有了底。
李獐头瞅见臣九虫微露笑意,猜想是有了眉目,立刻问道:”法师看出端倪了?”
“我以为是多大的事,眼见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李獐头闻言大喜,双手作揖道:“求大法师显神通,救救我们一家。”
臣九虫在各屋巡视一番,又去检视了老人的遗体,便回到院中开坛做法。他也不用那些复杂的手段,只是就地点起三柱香,点燃一盏长明灯,将香和灯放在堂前的台阶上,口中念念有词。片刻之后,臣九虫托着长明灯在各屋、仓房、灶下、猪圈、牛槽齐齐走了一番,叫一声“去”!长明灯忽闪忽闪跳动几下,忽然熄灭,一缕白烟袅袅而去,消散在空中。
臣九虫对着李獐头道:“你去看看,老太爷气息如何?”
李獐头立刻跑到堂上,看看停放在屋里的老太爷。只见他双目早已闭上,眉头舒展,气息全无,已经安详地走了。李獐头大喜,让媳妇端来茶水,又取些银钱,答谢臣九虫。
臣九虫看看那些银钱,道:“罢了,罢了。你们也不是大富大贵之家,意思到了就行了,不必再破费。”推了银钱,坐下安安稳稳地喝口茶。
李老头拉个凳子凑在一边坐下,笑道:“法师果然好手段,一出手就把事情办妥了。不过,我这老头子好奇心重,忍不住想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法师能给说说不?”
臣九虫放下茶碗,道:“不值得炫耀,不过是个小法术而已。”李獐头小两口也赶紧过来,要听听是怎么回事。
“在这屋里作祟的鬼魅不是别人,正是你家老太爷。”几人听了,脸上全是惊异的神色。
臣九虫问李獐头:“老太爷生前可是个勤劳的人?”
李獐头赶快回答:“正是,正是。老父亲一生勤劳,才挣下这份家业。这几间房的石料、木材,全是老父亲从山里一肩一肩扛回来的,土坯也是老父亲自己筑的。其余田里的事情自不必说,起早贪黑,才有了家里满仓的粮米。”
“这就是了。老太爷一生勤劳,到死也停不下来。他临死之时,一口气郁积在胸中,以致不能瞑目。夜半之时,老爷子牵挂家里的诸样物件,于是游魂出窍,在各屋里来回查看,又担心仓里少米,去米仓里转悠,最后竟然将游魂附在牛槽里的老黄牛身上,一刻不停地拉磨。老太爷一生劳苦,到死也闲不住啊。”
“怪不得夜里家伙什乱响,搅得人心焦。”李老头忽然一拍大腿,向着李獐头道,“你爹既然安息了,快去看看老黄牛怎么样了?”
李獐头赶紧去看,却见老黄牛没了老太爷的游魂在身,早就瘫倒在槽间,嘴角流涎,气若游丝,没有半点生机了。李獐头回到院子,把情况这么一说。臣九虫摸一摸胡子,道:“可怜老牛啊,不眠不休累了这么多天,还能活着就算是万幸了。好好养个十天半月,兴许还能救过来。”
李獐头问:“法师既然有神通,能不能略施法术,救救这老黄牛,这劳力还有大用处。”
臣九虫嗤笑道:“我能驱鬼,却不能救命。”李獐头耳听如此,也只好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