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春莹心悦诚服地点头:“我明白,老板。”
……
三天后,嘉顿珠宝在东湖路的高定会所,迎来了玛琳娜与亚瑟。
玛琳娜有着巴黎芳登广场常见的中老年女性的外观。
原本栗色的卷发已经花白,配上波点发带与波普艺术风格的大耳环,却像广告插画的头像一样,在优雅与夸张之间,平衡得正好。
身穿浅珊瑚红的男式领子丝绸衬衣,外罩饱和度略高一点的晚霞色长款风袍,显得人气色甚佳。
与她形影不离的亚瑟,则像着名的法国模特Bernard fouquet一样,即使脸上都老人斑明显了,依然能用看似休闲、实则用料与做工都百倍于街货的大地色系衣裤,将叔圈天菜的气质,拿捏得死死的。
嘉顿珠宝这边年轻些的中方员工,都一阵星星眼乱闪。
一个感慨:“罗马假日里的男女主角,老了以后,就是这样的吧?”
另一个轻声笑她:“你可别以为,这话是恭维玛老太和她男朋友,傻乎乎地上去说出口。奥黛丽赫本和格里高利派克,一个是英国人,一个是美国人,人家法国人,怎么会瞧得起英美?”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亚瑟这位老先生,并没有鼻孔朝天,反而一上来就开完笑。
“亲爱的孩子们,你们知道,为什么能代表我们法国人的动物,是公鸡吗?”
大伙儿配合地摇头。
老先生满脸豁达的自嘲:“因为,只有公鸡,才会明明两只脚都踩着鸡屎,仍然昂首挺胸、自我感觉良好地高歌,这,就是骄傲到骨子里的法国人。”
景春莹将法语翻成中文后,满屋子人哄堂大笑。
玛琳娜先头与景春莹见面时,已经拥抱过,此刻又兴致颇高地插嘴道:“亚瑟,这位翻译得十分到位的美丽小姐,Claire,当年在珠宝学院时,就非常出色。太好了,多年后,我可以与她,成为同事。”
亚瑟冲景春莹礼貌地点个头,目光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嘉顿珠宝的中国区总监,致过欢迎辞后,气氛轻松的冷餐会开始。
两位非洲籍的设计师,法语同样流利,围着难得能见到一面的玛琳娜,交流当下高珠界的风潮。
景春莹见不需要自己参与翻译,便从侍应生托盘上拿了杯酒,慢慢啜饮。
亚瑟走过来:“Claire小姐,你戴的这条丝巾,风格很独特嘛。”
景春莹赶紧礼貌地放下酒杯,给老先生介绍:“这是取材于我们中国传统文化的图案,很高兴亚瑟先生喜欢。”
亚瑟的眉毛抬了抬:“哦?看起来,与我们骡牌的老花图案,很像。”
景春莹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
骡牌的皮具,最经典的一款,就是以咖褐为底色、圆形棱形为纹样的设计,俗称“老花”。
景春莹以为亚瑟是起了英雄惜英雄的情绪,有兴趣进一步了解中国风,遂干脆将肩上的围巾取下来,展开说。
“亚瑟先生,被您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都是咖啡色上布满米黄色的纹样,不过,其实它们有许多不同之处。贵品牌的老花,是欧洲传统的四叶草纹样,而我们这个本土品牌的围巾上,设计师用的,是宝相花纹。这种花,是我们中国佛教中的一种寓意美好的图案,不论四瓣,还是六瓣,都是从莲花、石榴花、菊花等中国人特别喜欢的花卉品种里,提炼出的造型。”
亚瑟不动声色地听完,继续发问:“哦,是吗?我看过一些中国画,还有出口到我们法国的刺绣床单,花朵排列成这样的,还真挺少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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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的语法和语气,都听不出异样,甚至提到刺绣出口产品,令景春莹仍然误判为,对方是在赞美中国。
她于是越发热情而不失措辞礼貌地解释:“嗯,那或许因为,亚瑟先生您看到的花样,来自中国的宋代和明代两个朝代,而这块丝巾的图样,设计师的灵感,来自中国唐朝。那个朝代,心态非常开放大气,西边的许多文化载体,无论是器皿、服装还是乐器,都通过商队带进唐朝,又被我们中国的匠人进行第二次创作。比如这个褐色底的宝相花图案,就来自唐朝的一把琵琶。工匠用螺钿,也就是具有彩虹花纹的贝壳碎片,镶嵌出外来宗教中的宝相花图案。”
景春莹说着说着,自己都想给自己点赞。
她法语再好,也不晓得“宝相花”怎么用法语单词表达,所以直接用的中文发音。
但她自认为,已经用足够准确又通俗的说法,从美学、历史与宗教的多维度,给外国人讲得很明白。
大约关涉到自己根之所系的本民族的文化宝藏时,即便使用非母语的语言,也能超水平发挥吧。
她正滔滔不绝,玛琳娜老太太走过来,好奇问道:“你们说得好热闹,在讲什么呢?”
亚瑟揽住白发爱侣的肩膀:“Claire小姐,在为我介绍她这块漂亮的丝巾。亲爱的玛琳娜,Claire说这个图案,是她们中国人原创的,可为什么我越看,越觉得,与我们骡牌,那么的像。你看,是不是与前些时候我们品牌亚太区的律师,告赢的那家中国抄袭者的服装产品,是一个设计师设计出来的?”
老先生此话一出,玛琳娜看向景春莹手里丝巾的目光,蓦地有些森然。
而景春莹,这才从法国人终于亮出的讥讽语调上,惊讶而清晰地意识到,对方瞩目这条丝巾的真实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