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埃德·戈诺斯达还记得五年前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告诉他的那个事实。
“卢埃德,我最骄傲的儿子……你足够聪慧,能够在这片泥沼之中找到立足之地……”年老的帕什诺·戈诺斯达剧烈地咳嗽着,惨白的嘴唇一张一合,仿佛就连最后象征着生命的空气都要从肺部吐出一样。
“你足够狡猾,能在那群脑子空空的贪婪鬣狗中寻到出路……我从来不怀疑你能够回到上城区,再度成为人上人……”
“等等父亲……”还是少年的卢埃德忍不住看向已经奄奄一息的父亲,大脑瞬间空白了一瞬,“您说,回到?”
“是啊,回到……这是我们家里的秘密,世世代代的秘密……”老人干瘪的手指轻轻握住年轻儿子那红润的手心,仔细摩挲着他那布满老茧的指尖,“就像我从来不让你告诉别人,你从小就能识字,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为什么我们的名字会故弄玄虚地模仿那些高等人,后面多出如此繁重的一截一样……因为这不是属于现在我们的权利……
“知识能够使人聪慧,而人一旦聪慧,就不愿意……再相信这个世界只能由教会掌控了……”
尚且年轻的卢埃德看着生命垂危的父亲,喉咙有些许嘶哑,甚至都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只能用力地回握那稍显冰冷的手掌。
他明白对方告诉自己这些意味着什么。
“父亲……”他看着将自己抚养长大的老人,仔细端详着他脸上的每一寸皱纹,试图将一切都刻进自己的脑海之中。
他们家很穷,甚至雇不起一个能为老人绘制遗像的画家。
“孩子……我们曾经是上城区最大的家族之一……在更早之前,据说家主也只是一个下城区的人……”
这一切仿佛就是一个轮回一样,一开始大家都是普通的人,然后某一天,他们从神那里获得了特权,或者是做了什么,一瞬间就成为了人上人,得到了财富,知识乃至于地位。
然后在另一个瞬间,新的人代替了他们,他们这些过往的人上人再度沦落到泥土之中,期待着某一日神的目光能够再度瞥向他们。
“最终……我们在某一天,从某一处找到了祖先的手记……”
老人颤颤巍巍地指向床旁边地板上的一处裂缝:“那位祖先叫——”
【克尔恺·戈诺斯达】
卢埃德记得这个名字的前半段,下城区的人如果想要往上爬,那只有学习圣典这一条路子。
只有成为神的手足,神的仆从,神的走狗,才能在这个只有神才能算人的地方活得更好一点。
克尔恺作为近百年前的圣人,以身殉道,驱逐了弥列之外的邪魔,这才使得城外处于纯净的世界,才能让国外的商人将那些物资运送进来献给神明赐福。
才能使得弥列人能拥有食物……
如今这位圣人居然要冠以他们家族的姓?
“是的……我的孩子……他是我们家族的人……”老人又咳了几声,“我之所以将你喊到床前,就是因为我知道,家里的孩子中只有你能保护这个秘密,能让属于我们的知识流传下去……”
这……这简直可笑的像一个笑话……
卢埃德瞪大了双眼,试图从破旧得不成样子的纸张上寻找到任何能够辩驳父亲论据的证据,但每一句话下都有被批注出来的论点,他完全找不到任何机会去推翻这个可怕的现实。
“这……”
“一开始我们也不相信……可是每当我们询问的时候,那个隐藏在黑色之下的女人就给我们摆出来足以说服我们的证据……甚至……甚至我们还偷偷走出了城……”帕什诺·戈诺斯达苦笑了一声,“我们看到了那个雕像……也看到了似乎是建筑的东西……”
这些东西的距离与弥列间隔短到可笑,却从来没有人提起过——
就仿佛这个曾经住过人的地方从来不存在一样。
“或许有些东西根本无法证明,或许这一切都是一场精心的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