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陵说完,悄悄打量即墨浔的反应,他应是对她的态度很满意,目光投向她,含着一抹赞许。
稚陵牵扯出温柔的笑意。这样的场面话,从前王美人、刘美人、顾美人她们进宫时,她不知说过多少回,说得都有些麻木了。
她们家世好,自己只有奉承的份。且不说她父兄都已经战死,即便活着,……小小的边城守将之女,也无法与她们世代簪缨的家族相比。
用了早膳后,即墨浔要处理政务,程绣巴巴儿说她想陪着陛下,只被即墨浔敷衍两句,说得空看她,便欢天喜地退下了。
碍于程绣也在,稚陵只得跟着退下。
出了殿门,朔风一下子刮在脸上,臧夏给她戴上兜帽。雪白狐狸毛出锋的兜帽,没一会儿就沾上雪片。
程绣主动贴过来,巴着稚陵,笑盈盈的:“裴姐姐若是得闲,不如来昭鸾殿坐坐?姐姐的手艺当真好,刚刚那银耳百合羹,比我家中号称是江南来的师傅做得都要好吃呢!”
臧夏心头却不痛快,暗里想着,这程婕妤好没道理,她家娘娘好歹也是天子后妃,竟拿去跟她家的厨子比?她委屈不已,望了眼自家娘娘,稚陵只微微一笑,温声细语的:“不算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程妹妹谬赞了。”
这路上,程婕妤话多,说了一箩筐,稚陵只在旁边搭着话,程婕妤有了听众,愈说愈起劲,一会儿说起她爹爹在西关的事情,一会儿说她哥哥给她买的西域狮犬……。
臧夏瞧着稚陵,心道,这程婕妤不单话多,还尤其爱说起自己家里的家长里短,把她爹爹娘亲、哥哥妹妹挂在嘴上,难道不知……
难道不知她家娘娘的家人,全都不在了吗?
可稚陵又只是温柔耐心地听着她说,臧夏只得暗自叹气,娘娘真是个没脾气的泥人儿。
进了昭鸾殿里,程绣约莫是路上说话说多,口渴,立即叫了宫人上茶来,嘴巴终于歇下一会儿。
稚陵心道她总算安静下来,这才开口:“程妹妹初入宫中,我备了小小薄礼,权作些许心意,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程绣端着茶盏,直喝了两口茶水润了润嗓子,一听稚陵的话,高兴归高兴,心里却不由想,裴婕妤望着素素淡淡的,能有什么好东西送她?倒该自己送些钗环首饰、锦缎衣裳给她才是。
程绣这般想,望着稚陵叫泓绿把礼物拿过来,彩锦如意六角小盒子揭开盖儿,赫然是一对光彩熠熠的金臂钏,嵌着五粒红珊瑚珠,程绣一下子看得愣住:“这……”
稚陵眉眼含着温和的笑意,说:“程妹妹人若锦绣,夏日的时候,戴金臂钏一定好看。”
程绣见惯好东西,自然知道这对金臂钏工艺繁复,造型别致,嵌的红珊瑚珠更是难得——毕竟南方现在被赵国占据,南海的珊瑚自已供不应求。
她没想到稚陵看起来寒酸,拿出的礼物却分毫不差。
稚陵见程绣的反应,将她心中所想已猜了个七七八八。这些首饰,多是每年各地进贡的,送到她宫中,固然都是好物,只是太奢华贵重,与她不相配。
程绣收了臂钏,回赠了一匹蜀锦,笑道:“裴姐姐穿得太素了。”稚陵望去,侍女怀抱的是一匹红色的锦缎,她心里轻轻叹息,她鲜少穿鲜艳的颜色,这匹锦缎,得在库房里落灰了。
臧夏却十分高兴,回去的路上将那锦缎摸了又摸,说:“娘娘,让泓绿用这新料子裁一身新衣裳,娘娘过年正好能穿!蜀锦色艳花繁,娘娘穿上一定好看,陛下一定也喜欢。”
她又添补了一句:“程婕妤怪大方的。还送了好些礼物。”
稚陵望着她,轻轻笑道:“你若喜欢,跟泓绿一人一半,拿去裁衣罢。”
臧夏愣了愣:“娘娘不喜欢?”
稚陵垂着眼,未置可否,只笑了笑。
比起程绣的大方,稚陵更在意的是,程绣分明就是奔着皇后的位置来的。
但……那个位置,也是她心底挂念的。
可她既没有程绣那样好的家世,也没有得到即墨浔的爱,更不必提生下孩子母凭子贵之类。
那个位置,看着触手可及,又遥不可及。
这些年里,她一直尽心竭力想扮演一个好妻子的角色,让即墨浔习惯她的存在,即使他不属意她做他的正妻,也能占据一点分量。说不准哪日就能像史书之中所载,细水长流,日久情深……这件事上,她想,她不能半途而废。
今日傍晚,即墨浔的确驾临昭鸾殿,在昭鸾殿用了晚膳。消息传过来时,稚陵正在看书,案上烛火被灌进的冷风吹得一抖,她道:“知道了。”
臧夏问:“娘娘传膳吧?”
稚陵点点头,心里的危机感却愈来愈盛,即使用膳,几样清淡小菜,吃着没觉出味来,草草用了些,便停了筷子。至于灶上炖着的人参乌鸡汤,也全分给下人们喝。
用了晚膳,天色已暮霭深沉,像要下大雪。殿中静谧,稚陵看完了书中一整节,才问泓绿:“几时了?”
泓绿笑起来:“娘娘今日问得早。现在不过戌时。”
稚陵望着窗外,已开始下雪了,原本就昏沉的天色,因落雪又暗淡几分,是鹅毛大的雪片,纷纷扬扬,窗外世界,被雪白一色湮没。
她忽然有些累了,大抵是白日跟人周旋,陪着捧着演着,她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又问泓绿:“陛下……回涵元殿了么?若是回去了,……”她本还抱着一点希望,往日夜里,她也常常伴驾,虽不宠幸,至少能陪在他的身边。
泓绿说不知,臧夏就道:“雪这样大,比昨夜都大,没一会儿地上又厚厚一层了。出行艰难,陛下或许不会回了罢?”
话音刚落,就看稚陵蛾眉紧蹙,脸色发起白,也不言语,泓绿责怪地看了臧夏一眼,小声说:“哎,你呀,哪壶不开提哪壶。”
稚陵撑着桌角站起,身子却一晃,目光落在虚空,淡淡说:“那今夜,就不等了。”
她已能预想到昭鸾殿里的情形,程绣又并非是什么守礼端静的性子,这番即墨浔去了昭鸾殿,她无论如何……也会想办法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