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只差一把火候就要烤好了时,宋堂主突然提前离开了。
说是宋堂主曾在小宝的手腕上戴了颗珠子,那珠子能在小宝有危险的时候立即通知宋堂主。
今晚小宝不晓得又惹了什么祸,那珠子竟有了反应,宋堂主害怕谢姐姐回去见到小宝惹麻烦又揍小宝,就安抚好了谢姐姐,坚持让谢姐姐留在我们身边照顾我们,他自个儿去找小宝给小宝收拾烂摊子。
谢姐姐有心给宋堂主与小宝制造拉近父子关系的机会,见宋堂主一再坚持不让自己跟过去,便只好答应了。
宋堂主走后,我们在山上吃了烧烤,乐颜兴起时还嚎了两嗓子,唱了两首面目全非的歌给我们助兴——
仙家们围着火堆手拉手唱歌跳舞,跳了二十来分钟,觉得我和九苍太安静看起来很不合群,就强行把我俩也拖进了队伍。
于是一贯正经稳重的九苍,愣是被乐颜自创的舞步给折腾得肢体不协调,跳错十来次。
“龙大仙你这协调感不行啊!想当年我们上大学那会子,漓漓只跟我学了三回就会跳了!”
乐颜挽着赵青阳的胳膊打趣九苍,得意显摆自家男朋友:“青阳也没几分钟就学会了,龙大仙你这么厉害的神仙,没想到却不会跳舞!”
赵青阳没心没肺地跟着拆台:“还说呢,当初九爷吃你二哥的醋,要学交际舞好跟漓漓一起跳,我师父可是找了好几位高级舞蹈教师给九爷示范了整整一个小时,九爷才学会的!”
小狐丫探头跟着胆大笑话:“嘿嘿,九爷哥哥比丫丫还笨!”
黄大头一本正经纠正道:“九爷这怎么能叫笨呢!这叫大智若愚!”
大家被黄大头的这句话逗得皆是没忍住哈哈笑出声。
我护内的拉住九苍手停下来,不高兴地帮九苍说话:“我家阿九以前没接触过这个……更何况,连阿九都学不会,那就证明这个舞的舞步有问题!”
乐颜调皮向我吐舌头:“你就歪曲事实吧!篝火舞的舞步可是群舞中最简单的,三岁小孩子都能学会。”
我暗戳戳威胁:“乐颜你再这么说,我就把你家赵青阳带下黄泉做苦力!”
乐颜一听这话立即捂嘴服软:“好啦好啦,我不说了呗!哪有你这样耍赖的,自家老公还不让人说了。”
血绫趁机冒出头举手提议:
“今天是正月三十一,新年首月的月末,篝火舞跳着是热闹,但多人一起跳,舞步复杂就有些凌乱。我们冥界有一种祈福舞,是冥界鬼魂跳来祈求心上人、阳间亲人一生顺遂,无灾无病的舞蹈。
在很久以前,舞蹈,也是一种很郑重的祈神仪式,祈求上苍,保我如愿,护我心安……
我们冥界祈福舞比较简单,而且跳起来,可通上苍,我教你们跳祈福舞吧,就当是,为在意的人,祈求一份安康。”
“冥界的祈福舞?好啊,你快示范一下!”乐颜很感兴趣地催促。
血绫点点头,云步轻移,挽着一条红纱就旋步跳到了熊熊燃烧的火堆旁,红纱白衣,广袖翩翩,舞步简单又极具美感,双手合十,祈愿的言语化作幽凉婉转的歌声,传遍桃林每一处角落——
歌声唱的乃是冥界上古语,虽说在场之人除了谢令姮与听风段临,其余的都听不懂血绫在唱些什么,可乐颜与月红她们还是情不自禁的跟着血绫,双手合十,祝祷起来……
大家渐渐学会了祈福的舞步,跟着血绫轻声歌唱。
枝头桃花洒落赤色光华,顷刻间,无数赤色光点与桃红花瓣在歌声力量的指引下,凝成一泓流水,直往夜幕星辰熠熠处飞去……
“这歌……”段临最先察觉出不对劲,快步赶到我身侧,“师父……东岳大帝他……”
话还未问出口,就被听风抓住胳膊面不改色地打断了:“嗯,东岳大帝他听不懂,此乃冥界上古语,东岳大帝会的应该是神界上古语。”
九苍听着歌声,颔首淡淡嗯了声:“冥界上古语乃是冥界上古鬼族创造流传出来的,本帝不曾在冥界居住过,所以未学过。”
谢令姮见状也心知肚明了,满眼担忧地关怀问:“尊主……您,没事吧。”
我低头藏下眼底的悲色,报以一笑:“我能有什么事?没事,大家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放松一下,都别太拘束,放开了玩吧!”
听风配合地扯着段临胳膊把段临拽走:
“就是!好不容易才出来一回,今晚我们要玩得尽兴才不辜负此等良辰美景!哎呀好了,你就别去烦你师父了,你师父还要和东岳大帝过二人世界呢!走,我们也去唱歌跳舞,跟小血绫一起祝祷。”
段临一脸迷茫地被听风强行架走,扭头不放心的凝望我,却终是欲言又止。
那歌声……唱的并不是普通的祈福祝祷语……
上古语精简拗口,和人类的文言文差不多,一两个字,或许便能代表一整句话的意思。
血绫唱得简单,听起来仿佛来来回回仅有那么一两句歌词,后面都是重复的调调。
可词意却是……祈我夫君,长命无忧,祈我亲人,岁岁长欢,祈我此生,得偿所愿,祈愿上苍,莫失莫忘,莫令分离。
原本,是一冥界女子写给自己重病将亡的夫君的歌,后来,冥界的女子们但凡逢上夫君命不久矣,都会唱起这支悠远婉转的上古曲子……以向上苍,祈一次奇迹。
“这歌声,听起来颇为伤感。”他拉着我的手,带我去旁边坐下,继续抱着我看星星、看篝火……
我歪头靠在他肩上,轻笑笑:“祈福的歌曲,自然和旁的曲子调子不同。”
“听的为夫,心酸。”
我抿了抿唇,勉强弯起唇角:“这是我们冥界特色嘛!”
他执起我的一只手,犹豫片刻,与我十指相扣,紧紧攥住:“我不希望,有一日夫人,为我,也唱起这首歌……”
我一愣,意外的乱了心绪,下意识扣紧他的手掌。
眼角潮湿,心虚地低头不敢再看他:“我、也不希望。不会有那么一天的……阿九,不会的。”
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安慰我自己。
即使我们彼此都清楚,‘不会’二字,本身就是在自欺欺人。
“嗯,不会。”
可他还是选择,陪我一起自欺欺人。
我低头魂不守舍,他突然将一枚芍药花碧玺玉牌戴在了我的脖子上。
“上次让贺灵官去定制的芍药花项坠已经送回来了,果然如我所料,还是芍药花更衬夫人。”
我拿起碧玺珠串起来的芍药玉牌,宝贝的用手指轻抚玉牌上的潋滟彩光,欣然点头:“这玉牌,是很好看。”
他搂着我的腰温柔指引:“你把玉牌翻过来,后面有为夫送你的字。”
“字?”我好奇地翻过玉牌,果真见到玉牌背面雕刻了两行下笔有力,笔锋遒劲的小字……
这笔迹,一看就是他的亲笔。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我瞧着那两行温馨美好的诗句,突然鼻头一酸,控制不住地掉下两滴冰凉泪水,笑着无奈道:“阿九什么时候喜欢上人间的诗句了?”
他抬手按在我的前肩上,宝贝地将我拢在怀里,温热吐息擦过我的耳鬓,薄唇附在我耳边柔情缱绻的轻轻说:“因为,本帝也想和夫人,在天作比翼鸟,在地为连理枝。一生一世,紧紧缠绕,永不分离。”
“现在,不是已经得偿所愿了吗?”我用指腹擦拭去玉牌上的那滴眼泪,将玉牌放进衣领下。
他阖目,“嗯……只是,为夫还想再贪些。”
我又何尝不想再贪点,再贪个万年亿年……
现在我总算是体会到,我做凡人时,阿九无法预知我究竟还能活多少年的惴惴不安心情了……
深爱的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离自己而去的滋味,很难受。
“等再过几年,我们要个孩子。”他说。
我配合应允:“好。”
“要个女儿。”
“嗯。”
“其实还是想要个儿子的,儿子长大,为夫就可以放心将泰山交给他,留更多时间与夫人遨游三界了。可是,儿子不好养,不如女儿好养,女儿乖巧……定是像你。”
“那就儿女都要。”
“是为夫格局小了,为夫突然又觉得,女儿也可以执掌一方,也可以接为夫之位。就像夫人,夫人不也是年纪轻轻便成了黄泉之主么?
夫人执掌黄泉这些年,万事稳妥,黄泉风平浪静,黄泉路奈何桥从未生过动乱。为夫是东岳大帝,夫人是黄泉之主,你我未来的女儿,必然也不是等闲之辈,接管泰山,定绰绰有余。
只是,要辛苦我们的宝贝闺女了……儿子皮实,不需要操多少心,女儿,本帝要留心她身边不能有什么会带坏她欺负她的臭男人,本帝的女儿,金尊玉贵,可不能像她娘一样……被从前的本帝欺负。”
他说着,情不自禁地箍紧我,后悔道:
“当年冥王若是多心疼你一些,多保护你一分,夫人也不至于被为夫……刺穿了肩膀。漓儿,前世今生,我欠你的都太多,此世,怕是还不尽了。”
“他要是多束缚我一分,咱俩就没办法背着他搞地下恋了。再说一开始爹爹是想除掉你的,可你不是东岳大帝么,爹爹没敢动手,只能顺其自然了。”
我握住他的手,昂头看着漫天繁星,满足道:“阿九,如今我才晓得,顺其自然便是最好的结果。”
“嗯,为夫,也是这样想的。”
……
乐颜她们在山里跳完舞又去玩丢沙包捉迷藏,闹腾到半夜,玩尽兴了本来是想直接下山回东岳神宫的。
可仙家们商量了半晌,又觉得下山耗时,且深更半夜天色太暗,山上多是陡峭石梯,摸黑下山万一一脚踩空得摔没半条命,赶路不方便,就算顺利回到东岳神宫了,估摸也鸡鸣天亮了。
与其走夜路犯险,不如直接等天亮再回去,暂时在山上露天小憩一晚,天亮睁眼还能顺便看一场日出。
于是咱们一众神妖鬼差就直接在桃花林里打起了地铺,夜深露重,柴火堆在身旁燃得噼里啪啦响,别有一番新鲜感。
我枕着九苍的胳膊躺在松软的青草上看星星,
“以前还没试过露天打地铺呢,感觉,还蛮不错的。神山的草堆里没有咬人小虫子,桃花星辰相映辉,还有个温暖的怀抱,人生赢家,不过如此。”
“就是,和亲朋好友一起出来露营,是最开心最棒的事!”乐颜翘着二郎腿,双臂枕在脑袋下逍遥自在道:“怪不得古人作诗都在夜里才有灵感,古人的夜,的确很美。”
“但古人的深山老林里是有毒虫与毒蛇的!”赵青阳脸皮厚地拆台道:“古人家里的大小姐,半夜三更也不能在外和男人私会,露天睡大觉!”
血绫变回小女娃模样,拉着小狐丫在我身边躺下来,奶声奶气地反驳道:
“陋习,都是陋习!也就只有在阳界的古代才会搞性别歧视,我们冥界可开明了,男女平等,男人能干的,女人也能干。
在咱们冥界,越能喝酒的女人越受钦佩,在情场玩得开的女人,也不会挨骂,大家会夸她有魅力。
而且我们冥界,只要是有本事的神仙,无论男女都可以执掌大权,我们冥界上任冥帝就是个女神仙。”
“阴阳两界统治者的思想水平不在一条线上,肯定两界情况截然相反啊。
阳界从古至今都是男人当权,有很长一段时间女子被礼教束缚,不能抛头露面,不能展露才华,不能锋芒毕露,不能参政议政。
他们说,牝鸡司晨,国之将亡,他们觉得女子的思想乃是歪门邪道,不具有任何参考意义,他们害怕一个群体太过耀眼,会不再受自己控制,于是他们就压制这个群体的发展。
就像,古时候,一个国家想牢牢控制住一个强大的部落,首先就是打压他们的自信心,束缚他们的行为,将他们困在一个地方,缩小他们的可生存范围,当一群人,连活着都困难的时候,就不会想着扩大领土,反抗不公平命运了……
逆天改命这种事,向来都是吃饱穿暖的人在干,食不果腹的那些群体,只会哭着求老天爷给一条生路。”
赵青阳说完,段临悠闲接上:
“冥界就不同了,阴司的掌管者,是神,在阴间比的是能力本事,谁修炼的好,谁道行高,谁能护住一方,谁执掌一方。
冥界阴官尊神比的是心胸,比的是法力,冥界的神职,更像是一种责任义务,阳界的皇权,有多少人都把权利当做自己炫耀的资本了。
虽然冥界的官场也有混蛋奸逆,但与阳间相比,冥界的那丁点蛀虫根本不算什么。
在冥界,无论男女,都可以做官,都可以无所顾虑的展示自己的能力魅力。冥界不能说事事皆公平吧,但比阳间好的多,要不然,怎么会有阳界人冒着折寿的风险,在阳间告不赢状,就去告阴状呢。
阳间这个生存环境,可比阴间危险的多,想当年师父事事为了锦国百姓,可换来的又是什么?君王的猜忌,百官的排斥,苍生的疑心……
虽然后来我和帝九苍之间闹得不愉快,我还造了他的反想杀他,但抛却他害死师父不谈,他确实是那些年,唯一一个公平对待师父的人。
他从始至终,都相信师父,哪怕那些大臣在他耳边拱火,哪怕师父有时候做的事,他不明缘由,也不理解,可他还是选择信任师父,师父不解释,他也不猜测。
他力排众议封师父为后的时候,我是真以为,他爱惨了师父……
我也希望,师父余生,能与他快快乐乐的渡过,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他亲手掏了师父的心,我如何能不恨呢。”
“九爷愿意公平对待漓漓,是因为漓漓是他心爱的女人,但凡后来当皇帝的不是九爷,漓漓的下场,估摸不会比被掏心好。”
我十分赞同赵青阳这话:“就是,阿九不谋反,老皇帝要是不死,我就只有两条路,要么被废去全部修为,扔到一个地方囚禁,要么死在禁军的刀剑下。”
“好在旧时代过去了。”乐颜晃着二郎腿无奈道:“可惜,现在越是有钱人,越爱搞封建社会那一套……”
“对了,刚才是谁给你打的电话?”
“还能是谁,我三哥呗!说我妈病重,让我赶紧回家,嘁,我信他。我昨晚还看见我妈的麻将游戏账号在线,凌晨一点多了还在玩呢。”
“这山里,还能有信号?九爷你这屏蔽结界做的不行啊!”
“嗯……嗨,我前两天闲得无聊想玩斗地主,谢姐姐给我连了个新网,可以跨界通话发信息……”
“那难怪。小颜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我回个毛啊,上次那事后,我就明说了,我和沈家断绝一切关系!我把他们当亲爹妈亲哥哥的时候,他们是怎么做的,把我绑走逼着我联姻,害的咱俩都差点死在那了,我现在这条腿还走路不利索呢……我都被他们害的变成瘸子了,还想忽悠我自投罗网,没门!”
“不想回去,那就不回去。”
……
次日,我们看完日出打道回府。
然而刚回到芍雾阁,玉河就慌里慌张的从外面奔回来了:“帝君,娘娘你们终于回来了!”
九苍帮我脱去身上外衣,挑了件新外袍给我披上,淡淡瞥了她一眼:“如此鲁莽,出什么事了?”
玉河猛吞了口口水急忙说:
“娘娘,不好了,前几天跟您一起来的那位姓宋的仙人,他儿子在外惹事了!
帝君你们快去看看吧,再迟一会儿他们父子俩就要被老虎撕成碎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