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腾攥紧双手,脸上除了疲惫和无奈,再看不到别的情绪。如若再有命案发生,且再不能捉拿真凶,谁知晓陛下会有如何滔天怒火。
高统领右手握紧腰间的佩刀,迟疑片刻后,拉扯他借一步说话,“杜府尹,只要我巡防营增派兵力,料想这元谋也不敢如此顶风作案。说到底,大公子回了务本坊,巡防营和衙役近些时日再梭巡得勤快些,届时再寻个十恶不赦之徒担下一应罪责,你我都好有个交代。”
杜子腾余光看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话。
“陛下虽未问责,可前几日林御史和尚书令父子在城外遇险,陛下盛怒之下叱责巡防营、城门侯皆是拿着俸禄不干事的废物,难道杜府尹是在等陛下降罪吗?如今谣言四起,此刻若不尽快平息,更待何时。”
高统领抬眸环顾四周,看了看周遭的动静,又郑重其事道,“高某深知杜府尹大义,十恶不赦之徒高某会寻来,定然不会令你为难。”
杜子腾越想越不对,忙抓住他的手腕,拧眉道,“高统领,此举不是欺君吗?”
“欺君?”高统领自觉声音略大了些,紧压低声音,“十恶不赦之徒要杀,命案的元谋也要抓。不过是暂且拿他换些光阴,总归是好过革职。杜府尹的风流韵事,高某也听说了些。杜氏曾经将全族希冀放在你身上,如今却因青楼女子险些毁于一旦。杜府尹,破获这两桩命案,同样是竖威!难道你忍心让杜氏全族的心血付诸东流吗?”
这些话一字一句地击穿杜子腾内心的防线。
京都府尹一职与其他郡守迥然不同,先前许多京都府尹的在位时间不长,有的甚至仅有几个月或是一年,这也从侧面反映了担任京都府尹需要很高的政治智慧和应变能力,且得有相当的能力与京畿的世家大族斡旋。长安城里除却韦太师以外,唯有杜氏。不过这并不代表杜子腾能够完全掌控,多半还是倚靠杜氏族老,故而这句杜氏全族心血确非妄言。
不过墙倒众人推,替青楼女子赎身本就欠妥,现下又接连发生命案。饶是杜氏一族再有威望,皇帝陛下降罪之日,杜氏全族或难幸免。
杜子腾心头一动,喃喃道,“杜某该怎么做?”
“如今大公子是三皇子的幕僚,不若由殿下出面相劝······”
他话音未落,但意思已经很清楚。杜子腾皱眉道,“不可。三皇子曾言,杜某若未能追查出命案元谋,他方才劝大公子回务本坊。若依高统领所言,这岂不是要令杜某欠下天大的人情?”
高统领怔了怔,旋即抿唇一笑,“那就看杜府尹的本事,可否凭一己之力劝大公子回去。”
杜子腾绷紧面颊,神色并不轻松,旋即揖手一礼,正色道,“杜某且先试一试。多谢高统领不吝赐教。”
“杜府尹言重了。”
高统领见几名衙役用木板抬着白巾遮裹的尸身,抱拳一礼,“高某先在外等候。”
街头巷尾围观的百姓遥望尸体抬出,登时又是一阵骚动,高统领生怕再引起踩踏,赶忙卫队呵斥拦堵。
吕令史徐徐而来,“杜府尹。经验尸,亡者瘀斑较少,且挣扎痕迹不多,生前应是处于昏厥,元谋刻意掩饰作自缢状。”
“可有足迹、指印残留?”
“不曾查探到,元谋显然有所准备。跟昨日一样,应该是用笤帚清扫过足迹,湿布拭去指印,现场处理得很干净,查不出端倪。”
杜子腾揉着额角思忖片刻,抬眸望了一眼诚园的高墙,心中腹诽,‘途经这条街巷的百姓寥寥无几,纷纷避之不及。可又有笤帚清扫,又要擦拭指印,如此动静想来也会惊动毗邻的诚园。倘若元谋是在他处行凶,又何必要将尸首搬运回茶楼?毕竟巡防营一直在梭巡,真发出些动静,岂非是惹火上身?’
“劳吕令史奔波,那就先回府衙,再细细查验一番,看有无其他的线索。”
“是。”
巡防营在常乐坊的守备较平素已是严苛上数倍,尤其是对暗巷周遭更是加紧梭巡。常乐坊几是人人自危,恨不能当下就立刻搬离出去。可在他们眼里,‘罪魁祸首’就是诚园这位大公子,还有他那身居尚书令的爹——林靖澄。若一日不将昔日旧事分说清楚,这文墨先生与十六名枉死百姓的冤魂和怨念就无法消散。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啊!”
一声尖叫划破坊间静谧的清晨。
已接连三日,而这回亡者横死在诚园旁侧的暗巷之中,倚靠在诚园的院墙上。
巡防营的卫兵战战兢兢地回话,“高···高统领,卑职已差人在巷道首尾死死盯守,宵禁期间根本无人出没。”
“你的意思是真有冤魂索命?”
卫兵不禁打了个冷颤,弱弱道,“大···大抵是真有···”
“有个屁!”高统领抬腿踹了过去,“夙夜戒备,就换来一句是有怨鬼索命?你是在拿老子玩笑!”
“高统领!”
高统领见杜子腾徐徐走来,整了整衣容,抬手命卫兵退下,旋即抱拳道,“杜府尹。”
杜子腾蹲下身去,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亡者的面孔,低声喃喃道,“这不是前几日那书生吗?”
“杜府尹认识他?”
“有过一面之缘。”
杜子腾如何不记得,前几日他当众发难,咄咄逼人的姿态怕是一时半会难以忘却。
“是谁发现的?”
高统领垂眸看了一眼亡者,先回了一句“今晨路过暗巷的百姓”,又紧着解释道,“高某差人守住巷道两端,直至寅时,也无人出没于此。天亮时分,许是诚园院墙的阴影遮挡,故而起先无人察觉亡者倒在墙根下。一直到天亮透,路过的百姓才发现了他。”
“高统领觉得,他是死于寅时以后?”
“验尸还得交给仵作。兴许昨夜就死了,只是趁卫队回营,他才被转移至此。又或是······”高统领徐徐仰起头,望向诚园高墙上的青空。
若是要将尸体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至此,除非是避开所有人的目光,还有就是从宅院里头向外抛尸。
诚园外的百姓已是人头攒动。先前若还有些顾忌,当下可真是按捺不住暴动的心绪。
‘杜府尹,接连发生的命案到底查的如何?’
‘是啊!难道我们要一个个都死光了,杜府尹方能给一个交代?’
‘命案接连发生在诚园的这条暗巷里,难道还不能说明一切吗?要不就是文墨先生与死难的百姓怨气难消,要不林明礼当真就是个灾星。无论如何,今日林尚书和他的公子必须要给个交代!’
‘对,必须要给个交代!’
街头的百姓心绪愈发的激动、忿然,仅凭衙役与巡防营已是再难阻拦。
高统领低声提醒道,“杜府尹,该下决断了!”
杜子腾转过身去,眼瞧着衙役和巡防营拦起的人墙几是摇摇欲坠,渐渐咬住牙根,“容杜某与大公子先行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