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华援朝才刚过十六岁,初次到了三百多米的井下,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和刺激。
炮声响过,浓烟滚滚,硝烟刺鼻。藏在躲炮洞里的矿工一跃而起,像炮火覆盖后发起冲锋的战士,掘进头马上叮叮当当响起铁锨、镐头和岩石搏杀的撞击声。不多时,一辆辆装满矸石的矿车就涌了出来,华援朝们赶紧跟着推起车。矿灯箭一样的射向黑魆魆的远方,偶尔碰上巷道两壁,顿时泛滥出眩晕的月亮。矿车轮子在小铁道上,咯嘣咯嘣的有节奏的响着,活像热烈演奏的战歌。
推完第一趟,汗水就湿透了工作服,华援朝干脆甩掉上衣,光着膀子和师傅们一趟又一趟的机械的推啊走啊,有时是一溜小跑。矸石很快运完,迎头响起嗒嗒的风镐声。师傅们又开始打眼、装火药,准备再一次的放炮循环。
师傅们不让学生上迎头,那是掘进工作最危险的地方,只让大孩子们在相对安全的巷道里推矿车。
迎头开始打眼,搞运输的人就是最闲暇的时候。带着学生搞运输的师傅,很会忙里偷闲,大多都会蹲在支撑巷道的柱子下休息。由于刚才干的太猛,加上夜班没调过时差。摘下湿漉漉的矿工帽,八字形伸着腿,背靠着巷道的壁,煤矿工人称为帮的地方,惬意的出着长气,睡意很快耷拉下华援朝的脑袋。
正在睡得香,脑袋被硬硬的东西敲打的疼痛难忍。睁开眼睛一看,是年轻的班长,正屈起食指在自己的脑袋上凿。华援朝大怒,一跳而起:你想干什么?
呦,小子!脾气不小。知道吗,你刚才是老鼠摸猫鼻,危险大大的。咱们煤矿工人,休息都是坐在巷道支架的柱子下,还得戴着矿工帽,圪蹴着半蹲休息。你刚才的样子,要是冒顶,或者说掉下块矸石,轻的说受伤,重的是丢命。
班长边说着,边给华援朝做着示范:看,要这样休息。要不然人们怎么说煤矿工人干长了,看着月亮都晃眼。
班长就是季思伦。而后,华援朝和他就熟悉了。闲话一扯,才知道他真的是自己的师兄弟。
这师兄弟可不是工友式的,是习武练拳同一个师傅的师兄弟。
嘿嘿,别看华援朝年龄不大,在通臂白拳门里练武的时间可不短。也就是文革乍起,四处动乱的时。十一岁的他,就被父亲送到家里的世交,柳大爷家练拳。刘大爷不公开授徒,教招式,都是在他家扁窄的小院进行。五六年的苦练,他的功夫在同门可是数的着的,打三挟俩没什么问题。
华援朝的拳打得麻溜,劲道又好。
唵!是好功夫唵。
季思伦虽然年龄大了些,入门可没有华援朝早。套路、功夫都比不上,学工劳动结束后,两人的来往自然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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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思伦住的房子很大,两个人在房间里切磋功夫,练习散打,很是得意。
季思伦的妻子结婚早,是个没下乡的留城知青,为人亲切和蔼。每当季思伦和华援朝练习功夫的时候,她总是抱着孩子,在门口玩。要是碰到吃饭时点,总是搞出点好吃的,招待丈夫的师兄弟。
这天,她正坐在门口逗着孩子玩。隔壁家的闺女黎姿敏下班回来了。
黎姿敏一改往常,笑嘻嘻的搬了只小凳子,坐在旁边逗孩子玩起来。
你下夜班,又开会,来家还不困?季思伦的妻子笑着问。
黎姿敏很迷人的一笑:吃完中午饭再睡。嫂子,你屋里劈里扑腾的在干什么?
季思伦的妻子一愣。是时,清理阶级队伍的运动,已是进入收尾阶段。人人自危,很少能对别人说实话,唯恐一句话不慎,就会带来灾难。
她是个实诚人,从来不会说谎话,一时涨红了脸。嘴里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
黎姿敏看到她的窘态,启齿一笑:我的中学同学,华援朝经常到您家里来?
季思伦的妻子正在不知怎么样回答,季思伦和华援朝哈哈笑着,推门出来纳凉。
见到黎姿敏,华援朝一愣,同一个年级,教室相隔不远。人是认识,就是没说过话。华援朝只是感觉到,她和梦佳萍的关系不错,上学、放学的路上,两人常在一起。
眼见得黎姿敏笑嘻嘻的看着自己,华援朝竟然没反应过来该怎么办?
吆!发大财了!连老同学都不认识了?黎姿敏俏皮的歪着脸问。
季思伦是过来人,一眼看去,明白了许多。转脸对妻子说:还不做饭去,让他们老同学说会话。
妻子乖巧的答应一声去了。
季思伦抱着孩子,和两人搭讪几句,找个借口也溜溜达达的走去。
遮天蔽日的大榆树下,只有黎姿敏和华援朝相对坐着。
凉风阵阵吹来,大知了在憨憨的不歇气的长叫着。精知了小小的身子发出的叫声惊天动地,暑凉…暑凉…叫声不绝。
看到华援朝红头胀脸的样子,黎姿敏抿嘴笑了,不着边际的向华援朝问东问西。看到华援朝神色恢复了正常,她才转变了话题:你和梦佳萍一个厂子,经常一起来回吗?
华援朝点下头,又接着摇摇头:以前有段时间是。后来上不同的班,见面很少。
黎姿敏紧盯着他的眼睛:听说你们两人谈对象了?
华援朝眼睛一亮,很快又黯淡下去,垂下了头。
这时,他头嗡嗡作响,反诗、内控、连累,几个念头在他心里突突乱蹿。以前看水浒,宋江浔阳酒楼上题词:从小饱读诗书,长成亦有权谋。恰似猛虎卧荒郊,潜伏爪牙忍受……深为宋江抱不平。一首小诗,值得要人性命吗?现在自己的处境,他才明白文字狱的厉害。再说还有个董武卫,在旁边虎视眈眈。
权衡了利弊,华援朝抬起头看着黎姿敏,淡淡的说:没有!我们俩没有谈对象,我和她不合适。
黎姿敏啊黎姿敏,你这是好心办了坏事。腼腆的男孩子,在另一位美丽的女孩子跟前,有几个能昂首挺胸的说:我爱她!何况是在自己处境不妙,爱情还不明朗的时候?
消息传到梦佳萍耳边,她不啻于挨了当头一棒,满腔的热血浸入了冰水。看着眼前的好友黎姿敏,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忍了几忍才没丢人的落下来。
沉思了好久,梦佳萍鼻音很重的,有些嘶哑的说:谁稀罕他了。不合适?让他找合适的去吧,小资产阶级…
多年之后,黎姿敏深深为自己当年的义举后悔。出于好心,怎么没有个好结果呢。要不是自己的传话,梦佳萍不会有后来的磨难。谁知道呢……
是的,不稀罕。
小跑着追梦佳萍的人多了去。要当官的有当官的,要有才貌的有才貌的,每天苍蝇般的围着转,轰都轰不走。
你……华援朝有什么了不起,我的一颗热心倒叫狗吃了…梦佳萍恨恨的想。
虽说梦佳萍下了几次决心,咬碎了银牙。她却不能把华援朝完全清除,总感到哪里有些不对劲,自己应该和他是有缘分的呀。
梦佳萍绝望,但她没有死心。感情的天平上,仍然向华援朝倾斜。董武卫虽然对自己极其关心,很有权势,有奔头,也几次直白的表明爱意,毕竟是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