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醒顾东来,郑开奇带着他就近吃了馄饨。
法租界人蛇混杂,很多外地人都在这里。馄饨摊主是山东人,说话跟雷郎中有点像。
郑开奇多余问了句,法租界的治安如何,摊主以为他是做买卖的,嘿嘿笑:“怎么也比那边的日本人强啊。小日本,我去他嘛了宝宝的。”
这大汉边骂着,边给其他人做着馄饨,旁边坐着个瘫在那的媳妇。
“逃难,被日本人的炸弹炸瘫了。”大汉习以为常,见郑开奇表情难看,反而出声安慰:“比河南安徽那边强多了,国民党学古人水淹七军,结果苦了老百姓了。前阵子刚来那些人,都卖儿卖女,互相活命呢,真他么惨。”
“卖儿卖女?”顾东来来了精神,有些生气。
“一看你就上海本地人,除了被侵占,没见过这种事吧?卖儿卖女,能买的都有钱,儿女卖出去肯定饿不死,自己赚点钱贴补家用,出出苦力,这日子,就能熬下去。嗨,都一样。”
一直瘫在那不说话的老婆突然破口大骂:“说说说,就知道说,你怎么不说你两个弟弟打鬼子都死绝了?害得人家追到家里炸烂我的腰?你倒好,出去卖货躲过去了。”
女人开始呜呜哭。
男人也不以为意,解释道:“别介意啊,她......出事前,是个很好的娘们。嫁给我之前啊,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姑娘呢。”
男人的语气平淡轻佻,听得郑开奇和顾东来难受。
又来了其他客人,男人擦着手就去招呼,回头收拾郑开奇这桌时,碗下面压着一百法币。
这相当于他摆摊两个多月的收入了。
他拿给女人看,女人骂骂咧咧收起来:“看看看,看什么看,下次来了给人家免费吃馄饨,你磕几个头就是,多大的事?干活去!”
小主,
男人却笑不出来,在那抹眼泪。
这世道谁赚钱容易?那小年轻怎么就那么傻,放这么多钱干嘛?
两碗馄饨才一块五啊。
顾东来后来问郑开奇:“车上那么多钱,怎么就给那么点?”
“那么多悲惨的人,救几个是救?给他几百,甚至几个银元?让他感觉卖卖惨就能赚钱?玩意别人举报他弟弟是八路军呢?不是害死他?”
郑开奇还感觉,那对山东夫妻挺有骨气。
吃了这顿早餐,郑开奇心中那郁郁之气却荡然无存。
“就算知道这个结局,我也会设法救那三人,既然如此,我何必纠结?”
清理了包袱,又给了顾东来几枚银元。
“小黄鱼收好了,不行留着给女儿入学的花费吧,这些银元你们备着急用。”
他再三叮嘱,一定要安分守己,跟一楼那群瘪犊子好好处。
“他们年纪小,坏也坏不了哪里去。昨晚的人我们也不知道是谁,想必也不会来为难你。”
“还有,即使我回到上海,只要不主动找你,不主动出现在临警办公室,路上碰见了不要跟我打招呼,咱们就是雇佣关系。”
顾东来只是“嗯”“嗯”不止,也不问,也不答。
临走时,郑开奇拿好了那堆钱,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袱,递给顾东来。
“囡囡后天不就是一周岁生日了么?本想着那天舔着脸认她当干过继闺女,不过来不及了。这个当做她的生日礼物吧。”
顾东来接过东西,掉头就走,走了没几步,就停了下来,坐在路边,边打开包袱边唉声叹气。
包袱里是一个小小的黄金同心锁上面刻着两个字:囡囡。
“这世道,好人没好报啊。”顾东来鼻子发酸,视线模糊。
这次郑开奇外出,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