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狮如此下令,并对我做了个手势,示意我跟他来。我吸着气跟他走出大门,那两个毛头小子紧跟在我们身后,脚步声渐行渐远。一个快一个慢,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雄狮就这样带着我走向走廊深处,并停在了某扇门前。这扇门和我的不太一样,是一种特别的铁灰色,异常沉重。我没见过这种合金,想来大概是在我流亡以后才诞生出的新东西。
但是,满打满算,我的逃亡也并未超过四个世纪,怎么现在忽然就到了一万年以后呢?
“扎布瑞尔。”雄狮忽然唤我,他的语气有点幽默。“你对我的命令有异议吗?”
“什么命令,大人?”我毫无幽默感地回答。
“你认为阿斯莫代够格当你的侍从吗?”
我很想叹气,但忍住了:“如果他真的由您亲自训练,那么他一定是合格的。”
“真的吗?和你从前的首席武备官安布罗比起来呢?”
“他还差得远。”我直白地说。“在这一职位上,任何人都无法与安布罗相比。”
我没在开玩笑,我的确就是这样想的。安布罗是雄狮回归军团后引入的‘新制度’之一,那时候,我就不是骸骨天军了,而是死翼的一员。
卡利班人开始进入军团,并带来他们引以为豪的骑士团传统。我们这些泰拉裔的老家伙对此其实不是很感冒,但原体的出身还是吸引了我们。
没过几年,我们就全是骑士了,而骑士自然要有一大群仆从照顾生活起居
老实说,我不喜欢让人在闲暇时给我端茶送水递毛巾,我不是那种好像没手没脚的贵族废物,安布罗是我唯一的仆从。因此,那个首席武备官的称号其实相当好笑。
我难以控制地陷入回忆。
安布罗总是表现的很不错,他能将我的盔甲保养得看不出半点污渍,也能让我的每一把武器都涂满保养油。他做起事来一丝不苟,而且永远能够给我正确的建议。
有许多次,他以凡人视角给出的观点都让我摆脱了怒气上头的窘境。他在宴会上也干得很漂亮,仪态无可挑剔,我酒杯里的酒液从未空过。
而且,虽然他是我的仆从,但他从未看轻过自己.在雄狮回归军团以后,我所取得的所有荣誉背后都藏着他的影子。
我想,他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我,让我成为了一个更好的人。
这说起来很不可思议,一个阿斯塔特怎么可能被凡人影响?但那是大远征的时代,不是现在这个愚昧、狂热还充斥着阿斯莫代这种人的时代。
安布罗理性且骄傲,他信仰帝国真理,他为我服务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必须找到一种方式为帝皇效力。我亦如此,我们行在同一条路上,我们都想为人类而战。
但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而安布罗也已经死了。他死在卡利班上,就像我的许多兄弟们一样。
我没死,我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大门忽然被打开了,一阵寒风逸散而出,冰冷的气温让我这套老旧动力甲的温度监控系统立刻开始报警。这倒是稀奇,我本来以为这个功能已经坏掉了。
我看向那扇打开的门,想探究寒冷的原因,但我只看见一个站在原地的凡人。
他很高,几乎快赶上一些次等的武装机仆了,但身高显然不是令温度下降的主要原因,于是我的视线便越过了他.
等等。
我收回视线再次凝视他。
我想起来了——我几乎是喊出他的名字。我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裹挟着一个名字不断地碰撞、回旋,并逐渐逸散成为空洞而失真的声响。
那凡人好奇地看了我一眼,表现得仿佛是个无关人等,可我绝对不会认错人。
他就是卡里尔·洛哈尔斯。
只是,他为什么.矮小了许多?
“你办完事了吗?”他问道。
他当然不是在问我。
“差不多,你那边呢?”我听见雄狮这样回答,这让我愈发肯定起自己的猜测。但是,怎么会有人.缩水?
“这取决于你的想法。”卡里尔·洛哈尔斯微笑着说。“不过,就目前而言,我得到的情报已经完全足够了——你想任何时候出发都可以。”
他举起右手,五指绷紧,轻轻地挥动了一下。我忽地感到眼前一片刺痛,在这以后,空气中才响起利刃划过的声音。
“暂时还不急。”雄狮沉稳地说。“追查了这么久,不差这么一小会儿的等待,该死的人终究是会死的,他们逃不过报应。”
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我不理解原因,只听见他说:“这话或许由我来说更加合适.”
雄狮大笑起来,并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离开了。我感激把他把我从这种尴尬的局面中解放出来,如果他选择的方式不是另一个令人更头疼的命令的话就更好了。
他让我去外面的甲板上,带着已经通过审讯的‘老兄弟们’去找现任的暗黑天使战团长。
这绝对是世间第一等的苦差事.但我偏偏没得选。
我满腹牢骚地带着他的祝福离开了这里。
——
“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已经放弃了军团。”
在扎布瑞尔离开以后,雄狮如此开口。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卡里尔能听出其中的沉痛。
“我理解,毕竟他们一直在被追杀。在那个可憎的异形把他们带走以前,他们必须时刻躲避追捕。”
“在卡利班上时,他们被迫与我和自己的兄弟作战,炮火从天而降,然后就是谋杀与战争。没有理由,只有兵刃相向。这本就足够让人发疯,更不要提在那以后持之以恒的追杀。”
莱昂·艾尔庄森闭上双眼,卡里尔听见他在深呼吸。
“所以?你想说什么?”卡里尔轻声问道。
“他们很幸运,但也很不幸。”雄狮闭着眼睛说。“他们没死在卡利班的内乱里,在那以后,他们多活的每一秒都要为此付出代价,可他们又何错之有?”
“我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叛徒,但也不愿意冤枉任何一个忠诚者.他们理应得到第二次机会,是不是,卡里尔?”
“这是你的军团,殿下。”
“战团。”雄狮纠正,并睁开眼睛瞥了眼卡里尔。“你是在嘲笑我吗?”
“不。”卡里尔微笑道。“我不这样认为。”
他得到一声冷哼。
雄狮大步走向那扇敞开的大门之内,并关上了门,卡里尔像是没事人一样从黑暗的另一半里走了出来。
此处有别于扎布瑞尔的审讯室,光线已经黯淡到了会对人眼产生伤害的地步,但这并非最引人注目的点。
在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一张焊死在地面上的金属铁椅。它的表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仿佛曾历经过多次染血。一个被剥夺了动力甲的巨人坐在其上,手脚均被铁链刺穿束缚。
他全身多处割伤,血肉绽开,骨头上牵连着的神经清晰可见。
雄狮冷冷地看着他。
那人虚弱地抬起头,像是凡人一样睁大了眼睛张望黑暗。雄狮那魁梧的形体很快便被他捕捉,然而,此人却骤然发出了一声冷笑。
“啊,我以为是谁来了你送来了一个审判官,又送来了一个行刑者,现在终于肯屈尊降贵地亲自来见我了?”
他扭曲着面容,上下摇晃身体,对雄狮点头,犹如对他敬礼。
“你好啊,父亲!伟大的莱昂·艾尔庄森呢!”他嘶吼着说。“真是好久不见!”
雄狮平静地叫出他的名字:“的确如此,纳迪尔,好久不见。”
名为纳迪尔的堕天使立即咒骂起来。
“我希望你被地狱之火烧成焦炭!我诅咒你,莱昂!你根本就不配当我们的原体!哪怕对于这群蹩脚的冒牌货,你也不配!”
“你告诉过他们你在卡利班上的事迹了吗?我希望你有,因为他妈的骑士美德里有一条是诚实!你最好遵守它,我的原体!”
他哈哈大笑起来,被割开的喉咙皮肤处的肌肉颤动不已。
雄狮冷漠地抱起双手:“我来这儿是要给你一个机会的,纳迪尔。”
“我拒绝接受你给出的一切条件!”纳迪尔吼道。“反正你已经让那个巫师一边折磨我一边翻阅了我的脑子,不是吗?!真可耻,帝皇发布了禁令,你却还在利用灵能的力量!”
雄狮的愤怒来的是那样迅疾,只在一瞬间,他便抵达了纳迪尔面前。此事毫无征兆,风声呼嚎,而他已经用右手捏住了后者的脖颈。
“你已经不配称呼他为帝皇了.”雄狮满怀厌恶地低语。“他要保护的人里可没有你这种叛徒的一席之地,你背叛了人类,背叛了他,背叛了我,背叛了军团”
“我真想知道,还有什么东西能留在你的心里。你的两颗心脏里还有什么事物是你真正珍视并愿意相信的吗?嗯?”
纳迪尔艰难地怪笑起来,雄狮微微松开手,好让他能呼吸,并说话。他得到一阵被含混在碎肉与鲜血中的气喘吁吁,以及不间断的咳嗽。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是你的子嗣。血脉的联系,父亲,你无法摆脱。”
“不再是了。”雄狮轻轻地说。“在你血洗萨拉蒂尔星总督府并取而代之的那一刻,你就已经不是我的子嗣了,你不过只是个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就滥杀无辜的渣滓。”
纳迪尔微微抬起头,看向他的基因之父,并问出了最后一句话。
“那么,是谁让我沦落至此?”
雄狮握紧右手。
在黑暗们的窃窃私语中,卡里尔平静地开口,插入到了这场谋杀之中:“他和那个所谓的万眼战帮有联系。”
“哪方面的?”雄狮头也不回地问。
“互帮互助吧他给他们提供凡人仆役以及试验品和燃料等补给,以此换取万眼的服务。”
“服务?”
卡里尔嗯了一声,古井无波地说道:“结合了亚空间邪术的改造生物,或是一些一次性的灵能者.总而言之,和混沌脱不开关系。”
“万眼.”
雄狮低语着转过身来,眼中有种卡里尔非常熟悉的情绪正在涌动。于是他叹息一声,问道:“所以,即刻出发?”
“.不。”
卡里尔惊讶地看着他。
“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雄狮阴沉地解释一句,随后又顿了顿,转而提出了一个非常古怪的要求:“明日早晨八点,第二十甲板.记得穿第八军团的军礼服来,我已经托人送到你的房间了。”
他走向门口,拉开大门,走廊上的光亮和轻微的声音悄然进入其中。卡里尔就这样听见了他的最后一句话。
“我请你见证。”雄狮郑重其事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