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庄安静而沉思,除了人和畜生,其他的树啊草啊都在野蛮生长,从各处院子里伸出柳树、接骨木、山梨树的枝子,凌乱而充满力量。
距离村子有一里远,一条小河弯弯曲曲流过,河对岸是一个长满茂密林木的山坡,那里就是衍圣公孔友仁的地盘,属于孔林的一部分。
坡顶上有一座耸起九层塔楼,是当地有名的文笔塔,再远一点是一座衍圣公的别院。
“你们快走吧!”王大娘对儿子说,对着墙壁上的太上官画像念起了佛经,“佛祖保佑,别让衍圣公发现你们!”
按照孔友仁老爷制定的法令,凡是曲阜地面上的百姓,都有义务给孔家服劳役,比如修渠,砍柴,煮盐之类,既然朝廷荒废了屯堡和工坊,作为地方贤达,作为孔圣人的后裔,他就有责任承担愚民们的教化任务。
不能让老百姓无所事事,否则容易滋生事端,先前在屯堡吃大锅饭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现在所有人都需要为衍圣公劳作,以换取他们所需的盐巴、粮食——至少在曲阜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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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文笔塔上的儿钟声响了起来,这是衍圣公召集村民去文笔塔聆听教诲,也就是《大忠觉迷录》的讲解,一般是由本地童生负责讲解。
王国杰望见远处有两个村姑,正抬着一桶水,回过头去瞧着文笔塔,听那悠扬的钟声。
“瘪犊子玩意儿,我在金州卫都听够了,”王国杰忿忿不平说。
“儿啊,去听一听吧,或许衍圣公发善心,不收咱们地租呢。”
夕阳渐渐下山,成群的牲口从村口走过,咩咩地、哞哞地叫着,最后都进入了衍圣公的农场,鹅从对岸飞过河来,然后四下里又沉静了。柔和的亮光融解在空气里,昏暗的暮色很快地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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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身形句偻的村民,围拢在文笔塔前,像一团灰沉沉的云。
衍圣公派来的童生老爷,在两个家丁的簇拥下,来到空地中央,看也不看周围唯唯诺诺的村民,翻开一本崭新的书卷,对着书本大声朗读道:
我大齐国创业于辽东开原,保护了天下的安定,受到上天的深厚关怀,道德教化弘扬广大,恩惠遍及很远的地方,给百姓以应有的地位,受到中外的尊敬亲近,已经有三十年了。
我朝秉承天命,作为中外臣民的君主,那么蒙受我朝抚育爱护的百姓,怎能用中原和边远地区来区分和歧视呢!而中外臣子和百姓,既然共同尊奉我大齐朝为君主,那么就应诚心拥护并为我朝效力,以尽臣子和百姓的责任,尤其不应当以中原内地和边远民族的区分而产生异心。用这来揣测天道,验证人情,即使在海角天涯日出之乡,普天下的百姓,也没有不知道我朝是大一统的国家。凡是我朝的子民和臣下,是没有敢于越规的想法的。
唐铁铮严鸿逵等贼人,互相附和,猖狂到极点。余波又影响到曾静,受希奇古怪的言论扇动,恣意地诋毁诽谤,胡说什么“三十多年来,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这些逆贼的本意,不过是说本朝只是辽东的君主,而进关当了整个中国的皇帝,错误地怀着地域、民族的偏见,故意捏造一些言论来进行诽谤讥讽。而他们不懂得本朝原居地为辽东,好比中国人有籍贯于某地一样。
古代的大舜籍贯是东夷,周文王籍贯是西夷,这丝毫不能损害他们圣人的光辉。《诗经》里说过:“痛击北狄和西戎,严征荆楚使知痛”,是因为他们僭称王号,不懂得尊重周朝天子而丧失了君臣大义,所以数说他们的罪行并加以征伐,并不是称他们为戎狄,就是把他们划为外国。
前明嘉靖朝后,君臣们丧失道德,盗贼四起,百姓们受到苦难,国家疆域也得不到巩固。在当时的天地,气运难道能不说是闭塞不畅吗!本朝统一中国以来,扫除了国内寇乱,全中国得到安宁,政治教化兴旺发达,文明之风一天比一天强盛,百姓们安居乐业,从内地到远疆,到处一片祥和气氛,国家天地清静安宁,全国百姓受到恩惠超过了明朝时期,这是连三尺孩童也都知道的事实,这怎么能说成是天昏地暗呢?
陛下特令把唐铁铮、严鸿逵、曾静等人的荒谬忤逆的言论和朕的谕旨一一刊刻成书,全面颁发公布到全国各府、州、县以及所有远乡僻壤,以使各地读书人和乡村百姓都知道。并且命令各地都要保存一册于当地儒学之中,以使将来新到学校读书的人,人人都能读到此书,知道此件事。假如有没有见过这部书,或没听说过朕的旨意的人,经朕随时考察出来,一定要将这省的学政和该县教官从重治罪······
那童生一口气将《大忠觉迷录》的第一章读完,接过家丁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面朝一众乡野愚民,摇头晃脑道:
“今上的谕旨,你们可曾都听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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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杰周围一群村民都沉默不语,各人盯着自己的鞋看。
童生老爷见此情形,勃然大怒,从家丁手中夺过马鞭,啪啪打在地上,怒道:
“一群蠢夫愚妇!枉费衍圣公老爷出钱出力,让老爷我给你们讲读《大忠觉迷录》,整个大齐都在讲读,以后还要去南京竞赛!咱们曲阜作为王道教化的首善之区,学习《大忠觉迷录》,决不能拖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