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以为,堵不如疏。既然此次乡试受此风波影响,结果注定不会服众,那便不如推翻重来。只是,这推翻重来的方式,却要好好选择一番。”
圣上原本听到推翻重来之时还心中暗暗摇头,但宣明曜的话峰回路转,却又让他再度提起了兴趣。
“说下去。”
都已经推翻重来,还如何选择一番。
“若是如今父皇直接下旨将此次乡试作废,一则等于应了那些人的揣测,此次乡试其中的确有猫腻,否则朝廷为何会无缘无故取消?若是此等论调在百姓中传言起来,必定会彻底影响皇家和朝廷的威信,进而对整个朝廷的用人之道产生质疑,长久下去,动摇社稷根基。二则等于开了先例,告诉众人,以后凡是有任何意见便可采取此等滋扰之行,连科举这等选拔贤才之途径都可用此法成行,更遑论其他?”
圣上点了点头。
明月奴这番话说得十分透彻在理,这也是他所思虑踌躇的问题关键。
“所以,儿臣以为,乡试是要重新举行,可这不能是父皇因为各郡县的乱象所被逼做出的决定,而是应当是父皇体恤天下学子的所思所想,感念这天下读书人的不易,应其所求,破例再开秋闱。”
“哦?怎么讲?”
圣上原本是靠在身后的龙椅上的。
他的伤口还未好全,不能久坐,加之宣明曜并不是外臣,他也不愿做出那等强撑模样,一直是姿态有些闲适地靠在身后。
甚至连扔折子发怒的时候,他虽然瞧着震怒不已,但身子却还是一直保持这般姿态,并未改变过。
如今,他的身子却是坐直甚至不由自主地前倾。
这代表,他彻底提起了兴趣。
“要让一场风波消弭,最好的办法,是用另一场风波来盖过它。”
“若是现下,有学子因着被质疑而与同窗争论不休,到最后闹到了官府,由此酝酿出了一场新的风波。有人想要自证清白,有人浑水摸鱼,将事情的重点从那份名单上转移到此次乡试是否有猫腻之上。届时,被质疑的不光是朝廷,更是这一届乡试的全部学子。事态越酿越大,便可有秋闱学子主动提出,在此等风波下,他们便是乡试中得头名也不能服众,所以请求再开乡试,自然了,结果该是应者如云。而只要超过了一半之数的学子有此想法,父皇便可顺应民意令各郡县重开秋闱,同时派出巡察使至各地督查秋闱一事,双管齐下,彰显朝廷看重此次秋闱之心,总能将此次的风波消弭。”
“同样,其他学子便是有意见,这矛盾自然也不再落到朝廷身上。至于那份名册,子虚乌有的东西,但父皇重视科举一事,所以命大理寺彻查此案,自然了,几位大人应当是和科举舞弊一案无甚关联,只是凑巧了,却在其他事上查出了一些问题。”
“其他事……”
圣上语调微妙,手指不自觉摩挲手中的珠串。
“中饱私囊、玩忽职守、私德有损……多的是罪名可以用。这些大臣们既然能够有恃无恐做出舞弊一事,想来都是胆子极大的人,素日里应当也算不得多么恪尽职守,忧国奉公。父皇自然是可以用这些明面上的罪名将其发落。”
“届时,告示天下,舞弊一案已清。虽名册为假,但以此刨根究底,其到底有为臣不善之处,今布告天下,咸使闻知,也是彰显父皇绝不姑息养奸之决心。同时,也足以证明如今疯传的这本名册为假。毕竟,父皇都愿意将这些臣子的罪证公诸于众,严惩不贷,之前又何须掩饰舞弊一案?”
“到时,再为天下学子立碑一尊,碑上篆刻的,便用父皇的御笔亲书,谓之极言直谏,伟兹众材,为国栋梁,社稷臣矣。此碑,便可立在郓州文脉之地,以示对天下学子忠言直谏的褒奖之意。”
郓州,那里是大雍文脉之地,也是大雍文宗第一世家公仪家的祖地。
“你想让公仪家的人出来说话?”
圣上迅速抓取到了宣明曜这段话中的重点。
“儿臣听闻,公仪家主家嫡脉的二公子公仪度,便在此次郓州的乡试名册之中。”
公仪家世代都有入朝为官者,只是,为了防止自家儿郎在仕途上被繁花锦簇迷惑失了本心,公仪家立有家规,凡公仪家儿郎,入朝为官不得官拜三品以上,若官居高位仍执意留于朝堂,便卸去公仪二字的姓氏,从此与公仪家再无瓜葛。
公仪家先祖曾言,若为官,无论一品还是九品,皆能为国尽忠,为民效力。
但若是心中只有高位,一心仕途攀升,不过是辱没了公仪家诗书礼教的培养,更将整个家族卷入漩涡之中。
而这数百年来,对于将姓氏看得比自己性命都要重要的公仪家人来说,愿意抛却公仪二字选择仕途前景的人,也不过三人而已。
公仪家的人若愿意出来做这个带头之人,的确对于天下学子来说更具信服力。
只是,公仪家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