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慧和徐峰玩疯了,她们除了睡觉吃饭,基本都在寺里乱逛,徐家给法华寺捐资颇丰,僧侣们倒也不约束他们,有天下午,有个小沙弥还领他们去了菜地,看了僧人们种植的豆角,把徐峰惊奇得不得了。
徐婉喜静,每天就只是在大殿旁边的观景台坐坐,观景台边上有几棵槐树,槐树一侧有一个小山峰,建了一座八角凉亭,这里望去,可以看到汉城的整个全貌。
这天徐婉带着婢女婆子到八角亭吹风,如月燕儿准备了茶水和冰镇的西瓜,徐婉悠闲的靠坐在八角亭铺了凉席的美人靠上,端了盘切好的西瓜,一边吹着风,一边吃着西瓜,一边惬意的赏着景,沈珺就那么无声无息的走到了她面前。
他身着月白色绣青松的杭绸锦袍,衣摆下方绣有淡蓝色的云卷纹图案,同色锦带束腰,一副端方俊朗的贵公子模样。
徐婉一愣,忙坐直身子,略有些尴尬的左顾右盼:‘怎么如月也不通禀一声。’害她在沈珺面前出丑。
沈珺神色淡淡,‘是我不让你的婢女通禀的,我有些话想问你。’语气听不出喜忧。
徐婉将装西瓜的盘子放在石桌上,自己则站在沈珺三步远的距离,微笑道:‘不知二公子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你知道我们的婚约了吗?’沈珺的声音非常轻淡,仿佛飘在天边的云彩,眨眼就会散去,但是他的眼睛却很深沉,定定的看着徐婉,似乎不愿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
徐婉心中咯噔一下,沈珺知道她不想嫁入王府,这个时候来问她这件事,显然是想知道她的态度。
徐婉微阖了眼,低声道:‘父亲已经告诉我了。’
‘那你是什么想法?’沈珺追问道,徐婉低着头,没有看到他眼里闪过的一丝紧张。
我的想法有用吗?徐婉内心忍不住自嘲,可是这个时候,她若是还表现得对嫁入汉王府的排斥,恐怕会给沈珺心里扎根刺,不利于以后两人相处。
她默了默,换上一贯的端庄优雅,用适合一个大家闺秀的措辞,缓缓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然是听从父母的决定。’
多么冠冕堂皇、义正言辞的措辞,说的多了,连徐婉自己都相信了。
沈珺心里一阵阵失望袭来,他知道她不愿意嫁入王府,徐老爷中意的女婿人选是三弟,他自欺欺人的想,或许她是不愿意嫁给三弟。
想着就算她依然不愿嫁入王府,现在两家婚约已成定局,他以为,在他面前,她至少是不用掩饰心中想法的。
哪怕今日她说,她有些害怕嫁给他,害怕自己应付不了王府里的人情往来,害怕会像斩断翅膀的小鸟一样困在森严的王府里失去自由,他都已经准备好如何宽慰她,如何让她放下对王府的戒心。
可是她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当初她拒绝三弟的话。
他以为,他是不一样的。
是他高估了自己,他又想起那张福牌。
愿郎君 赫赫勋名俱向上,绵绵福寿宜无极。
或许当日,他不该顺势让父亲指定他与徐家履行婚约?
那是在徐老爷北上不久,他无意间得知徐老爷在北上前给唐大人递了话:徐家中意王府三公子为婿。
当晚他就做了一个梦,梦见一身大红凤冠霞帔的徐婉真的嫁给了三弟,而梦里的他作为观礼嘉宾,全程目睹了那场婚礼,他神色平静,望着厅堂里夫妻对拜的新人,眼里居然溢出了淡淡祝福。
他被吓得从梦中惊坐而起,一时间,心脏和脑袋纷纷传来刺痛。
冷汗打湿了发丝和亵衣,他不知道为什么梦中的‘自己’会祝福她和三弟,他只知道,如果现实里他什么都不做,只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三弟,他一定会遗憾终身。
所以在林大夫带着徐毅找来时,他就觉得这是一个契机。
父亲正为圣上让他带兵抵御代王而苦恼,他把徐毅带去见了父亲,犹如瞌睡遇到枕头,父亲当时便决定要亲自前往青县救人。
他也当即请命追随父亲一同前往,父亲欣然同意。
在景县时,原本是计划让刺客刺伤父亲,可在关键时刻,他挺身而出帮父亲挡了一剑,父亲大为感动。因是假刺客,他自然也伤得不重,当晚安排了一个与他身形差不多的士兵装成他的样子躺在营帐里,他便和父亲一起带兵往青县赶去。
后面徐老爷要带着竹盐继续北上的时候,他又主动提出护送徐老爷北上,一路上他放低状态,真心实意保护徐老爷,因此获得徐老爷的认可。
等他们从北方回到青县时,父亲已经等在青县。
原因无他,只因徐老爷在被水匪掳劫时,发现了铁矿,这座铁矿更是与代王有关,在他们北上期间,父亲与代王暗中约定,铁矿归父亲所有,代王攻占真定,父亲不出手阻拦。
父亲再次来青县就是安排铁矿的开采事宜,毕竟是私自开采铁矿,为了打掩护,父亲和幕僚还有徐老爷等人商议,由徐家在此开采石场以做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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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表示愿意为父分忧,父亲一合计就直接命他驻守此地以护徐老爷安危和铁矿顺利开采。
酒过三巡后,他故意引导徐老爷在父亲面前夸赞于他,父亲半开玩笑半当真的问徐老爷:如此优秀的儿郎给你做女婿如何?
如此,他顺势而为,自然而然,成了与徐家履行婚约的人选。
徐婉并不知沈珺暗地里做的这些事,她见沈珺不说话,目光八角亭望出去,那是汉城方向。
因距离远,密密麻麻的房屋错落,繁花似锦的汉城中心,从这里看去也不过巴掌那么大小。
她不知道沈珺心里在想什么,是想说,他其实也不想娶她?还是他心中已经有人?
八角亭里寂静如斯,他漠然的望着远方,刀锋般的脸颊一半迎着光亮,一半隐在阴影里,可无论是迎着光亮,还是隐在阴影,他的一双眼睛都幽深如泉,清澈里泛着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