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悍山轻轻睁开眼。
果然,他在医院里。
他刚才不敢睁眼睛。
他怕是场梦。
他在那个世界,为了救那个小女孩儿,被大货车撞飞落地。
然后他觉得自己升到半空中,看着那一家人,看着那个年轻的妈妈抱着女孩儿大哭。
看着他自己躺在血泊当中。
蜷缩在那儿,身下的鲜血汩汩而出。
这辈子,竟然也是这么死的!
他并不觉得遗憾,只觉得解脱。
他要走了,要去另外的世界找媳妇儿和女儿。
寒风阵阵,似乎要把他的魂吹散。
一只小手牵住他的大手,他看不到人,但是却听到那小手的主人在说话。
她嗓音清脆,甜美无比,叫他“爸爸”。
只这么一声“爸爸”,他听得如痴如醉。
“小宝,是你吗?”
那个声音说:“爸爸,我来带你回家。你跟紧我。”
莫悍山不语。
但是他牵住那只小手。
是梦?
非梦?
那只小手牵住他的大手:“爸爸,跟紧我。”
他说:“……好。”
只要跟着女儿,十八层地狱他都会去。
跌跌撞撞,迷迷糊糊,朦朦胧胧,恍恍惚惚……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一万年,也似乎是几秒钟
忽然一声巨响,他忽然听到鼻端有小宝的呼吸声,轻轻的,甜甜的,她鼻端的一呼一吸,带着微微温润的气息,吹到他脸庞上。
然后他听到了什么?
是女儿叫了一声:“妈妈。”
他当即不敢动,也不敢睁眼。
他屏住呼吸,汗毛都竖起来。
他身上的一千万个细胞,都在静静等待。
等着那个渴望了六年的声音。
等待着一个奇迹。
等待着上天的眷顾。
果然,老天爷没让他失望。
他听到一个极其温柔的嗓音: “小宝醒了?今天大年初五,大家都放鞭炮迎财神。小宝想不想出去放鞭炮?妈妈带你去。”
他觉得自己的手在颤抖,他的心痛得如同万针入体。
他的血液冲破冰河封锁,从山顶涌下。
然而他不敢睁眼。
他是个十足的懦夫。
他怕。
怕这是个甜蜜而痛苦的梦境。
这时候,那个温柔的嗓音又说:“我也梦到你爸爸了。他很好,有吃有喝的,不用担心他。”
他就静静地听。
这嗓音,如同温柔的手,滋润了他干涸的躯体。
三月的杏花雨,也比不过这只手带来的甘甜。
他听到媳妇儿调侃他,心里觉得委屈,他什么时候说过她懒?
然后是轻轻的关门声。
母女俩走了。
莫悍山终于睁开了眼。
到处都是洁白的一片,是医院。
墙边上的沙发上,放着件女人的外套。
是媳妇儿的外套,还是他给她买的。
莫悍山拔掉鼻饲管,下床。
然而他一下摔倒。
他使劲捶打两条腿,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他费劲地坐在沙发上,抱起来那件外套,捂住脸,用外套擦掉眼角的泪。
男儿流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处
……
欧允棠带着莫小宝放了十几个烟花。
烟火灿烂无比,然而母女俩都没欢呼,而是静静地看着。
两个人手牵着手,站在银杏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