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绰被封县主的消息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没有人知道,那天在演武场上,她刚想趁着李适高兴,跪下把关中查到的所有案卷呈交御前,就被皇帝喝止了。
一回来就被观相,又有刘娴的事,她没找到好时机,给那些因为封关和封城冻饿而死的百姓讨公道。
是啊,他们现在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
是啊,活着的人已经有了粮食,减免了两年赋税,很快就会被遗忘。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人类的习惯啊。
可她忘不了,她曾经在石泉村看到的一切,她都忘不了。
那时就是好时机,即便皇帝动怒,也不会把她怎么样的,尽管有挟功算计的嫌疑在。
李二劝过她之后,她也想直接将查到的一切证据交给杜相就算了,至于人家要怎么查,那关她什么事?
可好死不死,她看到了李实。
那个货也在恭贺的百官中,位置还十分靠前。
他对着皇帝歌功颂德,说一切都是因为陛下英明神武。他那一口大黄牙在阳光下刺伤了刘绰的眼睛。
她经历过天人交战,选择跪下喊出那句,“陛下,其实臣可以不被封为县主,如果能给那些死去的人讨个公道,臣可以不要任何封赏!”
旁人离的都远,还都在歌功颂德表达祝贺。
嘈杂的人言中,除了她跟皇帝,也只有杨志廉听到她说了什么。
皇帝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训斥她道:“闭嘴!此事不用你管!你也管不了!此次关中之行你本就有越权之嫌,还想再被群起而攻之么?到时候,朕也保不住你!”
“陛下!”
刘绰很想问,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想保住我,还是想保住您那些不孝子孙?
皇家威严,不容折损。
有如今的结果,关中百姓已然是感恩戴德。
杨志廉看得出来,圣人对刘员外那真是极为疼爱了。这是真当子侄辈喜欢的。
这要换了旁人,敢不领旨谢恩,跟圣人提条件做交换,怕是马上就要被拖下去治罪的。
他也忙上前打圆场,“县主,圣人给您如此封赏,为的就是堵住那些人的嘴!”
是啊,虽说比不上封异姓王,被封为县主却也是天大的恩典!
此举,除了因为她的功劳,还因为要护着她。
皇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些背后的人就不用再想着搜罗她在关中的大小错处攻击她了。
不止刘绰要闭嘴,其他人也都得闭嘴。
一场天灾加上人祸,死去的几十万人早都闭上了嘴!
刘绰是老打工人了,从前她给出的方案也不是都能让甲方爸爸喜欢的。
她虽然心痛,却也能立刻收敛,做出露八颗牙齿的职业假笑,叩头谢恩。
消息传出,长安贵族圈立刻掀起了大风浪。刘绰被封为县主,这在大唐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异姓之人被封为县主,还不是为了和亲,这足以见得皇帝对刘绰的喜爱和看重。
原先那些笑话许家自降身份,冒着跟杨家做对的风险,一下从刘家娶两个娘子进门的人,也都闭了嘴!
短短五日光景,却是天差地别了。
刘家出了个钦封的县主。
刘蓉和刘娴的身份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晋阳公主府,裴瑾的闺房内。
珠宝玉器被扫落一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裴瑾的脸上不再是往日的高傲与冷漠,取而代之的是扭曲的愤怒与不甘。
“明慧县主?刘绰?她凭什么?”裴瑾的声音尖锐而刺耳,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到底给皇帝舅舅灌了什么迷魂汤?母亲,我是县主,是您的女儿。这样一个贱人,凭什么能跟我平起平坐,甚至还被赐予了‘明慧’这样的荣耀封号?”
晋阳公主,坐在一边,眉头紧锁。
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对李二郎的执念,也清楚裴瑾因为刘绰与李二郎的婚约而心生怨恨。
她又何尝不恨?
短短两年时间,刘绰竟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官之女一跃而成为身份尊贵的县主,这真是结结实实打了她的脸。
当日她在杏花楼逼迫刘绰退婚,用的理由就是她出身低贱,帮不上李二的忙。
可如今?
自己的女儿是县主,刘绰也是县主了。
人家靠的还不是祖荫,是她自己的本事。
刘绰混得越好,晋阳公主府就越丢人。
晋阳公主强扯出一个笑脸,轻声安慰道:“瑾儿,你乃是公主之女,便是同为县主,身份也比她尊贵,何必计较。”
但裴瑾的心中却像被毒蛇咬噬一般,她恨恨地说:“母亲,这口气我咽不下去!我要她死,我要刘绰死!为什么她没死?你不是说,她不可能活着回到长安么?那些没用的废物都死到哪里去了?”
晋阳公主心里头也是恨极了!
她就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这么难杀!
公主府和舒王府前后都派出去两拨次刺客,居然都没能了结了她!
那对贼夫妻,此前可从未失过手啊,现在居然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就没见过命这么硬的人。那么多人要杀她,她都死不了。
难道真如司天台说的那般,这个刘绰有什么命星庇佑?
晋阳公主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心中充满了不甘与愤怒,但她也知道,刘绰如今的地位不是轻易可以撼动的。
“母亲,皇帝舅舅没有免了她内文学馆的差事,如今她成了县主,又隔了层师生的辈份,我还怎么从她手里把裕阿兄抢回来?”
晋阳公主有些失望,到了这个时候,自己女儿满脑子想的竟然还全都是抢男人。她倒觉得,男人可以不要,将这样一个人拉拢到自己麾下才是正理。
可看到裴瑾那披头散发的样子,她又于心不忍。
她的女儿何等尊贵?想要什么样的男人不行?
那个李二,若不是跟皇族同姓,论家世长相才干,配公主也是足够的。
她的女儿眼光是极好的。
要是不能让她的瑾儿如愿以偿,她这个大唐公主可就白做了。
“是母亲疏忽了,因为她是官身,我便总想着拿对付男人那套东西去对付她。竟然忘了,她也不过就是个十七岁的小女娘啊!”晋阳公主想到了一条毒计。
裴瑾停止了歇斯底里的疯狂,满怀期待道:“阿娘,你可是想到了除掉她的办法?”
“她不过是个书呆子,从不参加京中贵女们的聚会,又是小地方来的,或许会些奇技淫巧的旁门左道,却怎晓得后宅女人们的手段?”
“阿娘,你是说?”裴瑾兴奋了起来,主动靠自己母亲又近了几分。
“闺阁中的女人最怕的是什么?”晋阳公主给了裴瑾一个万无一失的眼神,又问身边的女史道:“下个月,杜相夫人是不是要做寿?她不是整日在男人堆里上蹿下跳么?那就让她蹿个够!”
与此同时,在舒王府中,舒王妃的房间里,也是一片狼藉。
“他又去了绮罗那个贱人的院子!刘绰,都是因为你!”舒王妃眼神怨毒至极。
宝安郡主李霓紧紧抱住了发狂的舒王妃,脸上的表情复杂。
其实,她对刘绰没有裴瑾那么重的恨意。
可她知道自己的母亲因为刘绰而受尽了委屈,父王已经许久不曾来过母亲院中。一直宿在那个跟刘绰有几分相似的小贱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