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但是如此,但……”
二人谈聊间,已走到大庆门两侧专供官员早餐的食堂,西侧供五品以上官员,东侧供九品以上官员。
赵旸迈步走入东侧那间食堂,张尧佐亦跟了进去。
此时食堂内已有不少官员在就餐,例如御史刘湜等,瞧见赵旸走入食堂,食堂内霎时间为之一静。
待赵旸找了张比较空的桌子坐下,同桌的官员皆不动声色端起餐盘离远了些,以至于赵旸周身一丈内,除张尧佐外再无旁人。
对此赵旸视若不见,待吏人送来饭菜后便自顾自用餐,任由张尧佐在旁苦苦劝说。
或许是劝了半晌不见赵旸回心转意,张尧佐也放弃了,叹息问道:“既然老弟执意如此……也罢,不知老弟可找好落脚之处?”
赵旸歪着头反问道:“住你府上怎么样?”
张尧佐一听吓地魂都没了,苦着脸道:“那……那自是欢迎,就怕老弟住不惯……”
赵旸嗤笑道:“放心,和你逗着玩呢,我自有去处。”
张尧佐如释重负,随即忽然醒悟,连忙又做出解释,表明他绝非不欢迎云云。
事实上,他巴不得赵旸住到他府上去呢,只不过时机不对罢了——万一被官家误会,以为是他在从中挑拨,他如何担待得起?
而与此同时,官家已回到了福宁殿,左等右等不见赵旸,心中有些不安,遂派内殿崇班袁正去找。
结果袁崇班回来后禀告道:“官家,小赵郎君去了大庆门处的食堂用饭。”
这是真的要和朕划清界限了?!
赵祯又惊又气,转头冲王守规道:“王都知,你亲自去,叫那小子来见朕!”
“欸……”
王守规苦着脸匆匆奔赴大庆门,正好撞见赵旸用完早餐后,准备与张尧佐一同离宫,他赶忙上前唤住,转达官家的口谕:“官家有命,请小郎君立即去福宁殿。”
“有诏令么?”赵旸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若无诏令,我不得擅入禁中。”
你之前也没诏令啊……
王守规苦着脸道:“小郎君何必为难我呢?”
从旁张尧佐也劝。
二人好说歹说,赵旸才勉为其难点点头:“那就看在王都知的面上……”
王守规受宠若惊,首次体会自己的面子竟比官家还大这究竟是何等感受——惶恐!
因为他猜到待会要坏事。
于是途中他一个劲地劝说赵旸,奈何赵旸毫无反应。
片刻后,赵旸跟着王守规来到福宁殿,见到了坐在餐桌旁的赵祯。
赵旸率先拱手行礼:“臣赵旸,拜见官家。”
相较以往嬉皮笑脸、甚至敷衍的态度,今日的赵旸格外注重礼数,哪怕是再苛刻的礼官恐怕也挑不出毛病来,但越是如此,赵祯越发感到不是滋味。
“坐下陪朕用餐。”赵祯平静招呼道,仿佛之前在早朝中的不和从未发生过。
“不敢。”赵旸拱手道:“臣无功绩于国,不宜享官家赐宴。”
赵祯气道:“你之前吃在福宁殿,住在福宁殿,今日却道不宜享官家赐宴?”
“那是之前。”赵旸面不改色道:“从今日起,臣要做一個纯粹的国臣。”
“你……”赵祯气急,忽然对王守规道:“叫人都退下!退出百步之外!”
“是。”王守规忙令殿内宫人、宦官、御带器械等纷纷退出福宁殿,退出百步之外。
此时赵祯才忍着气对赵旸道:“你就是因为有依仗,故连朕都不放在眼里,是么?”
赵旸平静地看着赵祯,正色道:“宋、辽、夏,在我的年代,皆属中华,只因我出身汉族,故我更倾向于是大宋,而非辽、夏,兼之史书记载官家贤仁,故我前来投奔。……这本就是一场交易:大宋用我,或可免八十年后之覆亡,甚至倾吞辽夏,终结天下三分之局面,不必受后世嘲笑,此皆未可知也;于我而言,官家用我,我也会竭力改善大宋处境,以弥补我心中对‘宋朝’的遗憾。故官家不欠我,我也不必非得献媚于官家,各取所需罢了。”
“你……”赵祯气急,但看着赵旸平静的目光,他也逐渐平静下来,点点头道:“就因朕昨晚未曾偏帮你,你便这么给朕看脸色?”
赵旸摇头道:“昨日之事,谈不上偏帮,因为公道在我这边,只不过在官家看来,这公道抵不上亲疏之别罢了。”
赵祯听得心情复杂,轻叹道:“赵旸,自你进宫以来,朕便未亏待过你,你种种冒犯、无礼,朕也不见怪。今日你所为,令朕心寒……”
赵旸轻笑一声,点点头道:“我与大宋相隔千年,对青史留名的宋时人物,贤君贤臣,亦难免会有莫名好感,范仲淹是,官家也是,故之前对官家多有‘无礼冒犯’之处……但经昨晚一事,我忽然觉得官家也并非如史书所载那般公正,既然如此,那你我的交易还是纯粹些为好,官家用我便用,不用我则去,不必夹杂其他。”
“你我?”赵祯气急,像以往那般抬手要打,赵旸退后两步,拱手正色道:“也请官家恪守君臣之礼!”
“……”赵祯一愣,抬起的手默默垂下,面色阴晴不定。
二人对视半晌,赵旸拱手道:“若无其他事,臣恳请告退,臣还有技术司的事务。”
赵祯注视赵旸许久,语气莫名道:“自朕亲政以来,你还是头一个敢这么对朕说话的,直言不讳,戳朕心肺……”
赵旸平静道:“大概是因为……我来自于一个并无君主或帝王的年代,更倾向于公正、平等的理念?”
说罢,他向赵祯拱拱手,转身离去。
赵祯心情复杂地目视着赵旸走出殿外,不知为何有些怅然。
半晌,王守规走入殿内,小心翼翼道:“官家,小赵郎君他……他走了……”
“是啊。”赵祯轻喃道:“就这么走了,连朕都不放……混账小子!居然敢跟朕提什么交易,没大没小……”
“官家息怒。”王守规胆战心惊地劝道。
赵祯骂了一通,这才端起碗筷吃了几口粥,但或许是又觉得不是滋味,重重将碗放下,思忖半响后沉声道:“命舍人院下诏,刘从广及李家三郎、四郎、五郎、六……六郎,皆贬官一级!”
“啊?”王守规不可思议地看向官家。
“未听到么?”赵祯目光一瞥,较平日少了几分和气,多了几分威仪。
“是。”
王守规赶忙点头应声,暗暗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