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晟元年九月,梓丹城北部,青凉交界。
只有到过凉州的人,才能感受得到草原上那种刻骨铭心的疯狂。
烈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卷起一层一层的草浪。足可过膝的长草被风撕扯着,缠卷着,却依然无法掩盖草原上生灵,那种透着野性的嚣张。
“哈哈哈!好个风暴草原!”郑乾坐在一块奇形怪状的岩石之上,一把扯开自己的前襟,让猛烈的风灌进自己的胸膛:“你家乾爷要是早知道风暴草原这么痛快,当年投胎就选这里了!”
“你投胎在乾镇才起名字叫郑乾。你要是投胎在这儿就只能叫郑草了。”岩石下的避风处,韩冰一边很没品的调侃着,一边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裹的更紧些。
这块岩石已经不知在这里屹立了多久,被草原上的烈风刻雕成一个奇怪的模样。大风从岩石侧边的缺口处灌进来,满满的凉意。韩冰只得又向里挤了挤,顺便推了推手边的“东西”。那“东西”倒也听话,顺从的挪了挪位置,抱着梦断戟重新蹲坐下,用自己堵住了那个漏风的缺口。
“喂!臭小子!你把傻子带上,不会就是为了堵风眼吧?”岩石上的郑乾鄙夷的看了韩冰一眼,接着骂道:“话说回来,你不跟着少主去梓丹城,却非要跑来凉州喝西北风。臭小子你到底安着什么心?”
韩冰抬头瞟了郑乾一眼,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些什么的样子,却最终没说出口,哀声叹了口气。
“娘个西皮的,你以为本大爷放着梓丹城的炒鸡蛋不吃,跑这荒郊野岭是来干啥啊…”许久,韩冰悠悠道:“还不是给活死人看看有没有治伤的希望…”
“什么?”郑乾的脑筋有些转不过来。
“丘州鬼门关转了一圈,活死人已经对那劳什子的月耀之晶不抱啥希望了,他现在心里想着的,就只有趁着自己还能蹦跶,拉起一支队伍,打到哪里算哪里…然后…”韩冰说到这里似乎有些犹豫,不过最终还是说了出来:“然后再把这烂摊子扔给大爷我…”
听了韩冰的解释,郑乾不禁睁大了眼睛,一时间心中涌起千百个疑问,却不知该从何问起。他没有想到,此刻的曹云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和时间赛跑,争夺整个天下。他更没有想到,眼前的韩冰早已洞晓了这一点,却似乎只有自己被蒙在了鼓里。
“可活死人的伤,又哪里是真的可以放弃的?依照他现在的状态,估计再过一年,神志便开始丧失,到时候群龙无首,大爷我可承不下这么多的麻烦。”说着,韩冰似乎歇够了,在岩石下伸了个懒腰站起来:“于是,找月耀之晶,治活死人的伤,就只有大爷我给他办了。咱这次特意跑来凉州,其实是为了找一个人。那月耀之晶的环佩其实原本就是她的。也许,她知道阴半珠和阳半珠的下落。”
“她是谁?她在哪?”郑乾发现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她叫小雪…在哪…大爷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在凉州吧。”韩冰摇了摇头。
“呵呵,没想到,你个臭小子还挺忠诚的。”说着,郑乾从岩石上跳下,整理了下随身的行囊。
“废话!”韩冰斜眼瞥了郑乾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倒是某人,一听说大爷我和活死人要分道走,便屁颠屁颠的一路跟了过来,完全不管不顾他家少主的死活。”
“放屁!”郑乾狠狠在韩冰脑袋上拍了一下:“臭小子你他妈还好意思说!你和傻子一路,少主和他未来的媳妇一路,你让你家乾爷怎么办?跑去当大灯笼么?!”
听了郑乾的抱怨,韩冰咧嘴笑了下,却不再搭言。二人叫上永远处在“昏迷”状态柯白,继续上路了。
二人的目的地,其实是离此地最近的市集,蛮语中被叫做“乌托克”。蛮族虽然是马背上的民族,常年以游牧为生,却难免要有一些商品的贸易交换,尤其是和人族的铁器生意。蛮族和人族虽然常年敌对,但人族的铁器,蛮族的马匹对于对方来说却都是不可或缺的。因此,即使是在青凉两州战事最紧张的时候,也仍旧会有很多规模大小不一的“乌托克”建立在青凉两州的边境上。甚至从某方面来讲,两州的战事越焦灼,“乌托克”的贸易反倒越兴盛,这也算是云鼎大陆上的一道奇景。
而韩冰一行人寻找乌托克的理由,便实在简单不过了。他们既不是来贩卖铁器,也不是来购买马匹。要说能在梓丹城北的乌托克边打听到小雪的下落,也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寻找就近的乌托克只有一个理由。
他们饿了。
从丘州一路行来,几人虽谈不上缺衣少食,旅途却也算不上舒坦,而现在再被凉州的大风一吹,郑乾和韩冰的腹中早已空空如也。放眼望去,无边的茂草接天连碧,韩冰恨不得自己可以变成一只山羊,徜徉在食物的海洋之中。
“他妈的这鬼地方咋连个人影儿也见不着啊!”韩冰一边嘟囔着,一边将自己的腰带继续勒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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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就是这方向啊…”望着无边的草原,郑乾也觉得有些眼晕。
“喂,傻子,你说咱走的方向对不对啊?”韩冰无奈的向柯白看过去,并不抱什么希望。说老实话,身后这扛大戟的主除了偶尔张口算两句吉凶之外,其他的时候便都是这副嗜睡的死模样,如木偶一般。
不过,当韩冰的话刚刚问出口的时候,他却突然发现,柯白的身子忽然停住了。
“怎么了?”郑乾回身问道。
此刻,柯白呆滞的眼神瞟向一个方向,脸上少有的出现了一丝痴迷的神色,显得有些滑稽。
“傻子?”韩冰捅了捅柯白,大惑不解。
“别管他了,你走远了他自然就跟过来了。”郑乾有些不耐烦。
“等…等下…”韩冰的忽然身形一顿,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神采:“烟鬼,你有没有闻到…闻到什么…?”
……
取两只新鲜的上好羊腿,在胡椒盐水中浸泡一夜,第二天清晨取出。以尖刃在羊腿的左右两侧各划出长约寸许的小口,填入香葱,生姜末,小红椒等作料陈煨一个时辰,之后以新鲜的凉州大芦草包裹住羊腿,置入一个五尺见长,两尺来宽的铁盒之中。在铁盒中倒入烈酒“逍遥烈”至半浸,封好铁盒,寻一近水之处埋入地下,在上面点起火堆,闷蒸一个时辰。
当铁盒重新被挖出之后,准备好一大碗酱汁,趁铁盒盖刚刚被打开,热气上冲的刹那陡然浇在羊腿之上。在那个瞬间,冷热相激,浓烈的酒香和着酱味巧妙的渗入进羊脂之中。羊肉的膏油香气随着去腻的大芦草香倾泻而出,却无半点膻味,光是提鼻一闻便已让人陶醉在其中三尺垂涎。
随着蒸腾的白气渐渐散开,向铁盒之中看去,早已酥软的羊腿肉,表皮却胶凝如脂,鲜嫩的肉汁被锁在其中,却看不出什么油膻。烧羊腿的红袍老人笑眯眯搓了搓手,提鼻闻了口这混着些酒香而又醉人的肉味儿,点了点头,随后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早已无法自拔的三个旅人。
“老…老头儿…这肉…你卖不…?”郑乾一边直勾勾的盯着铁盒之内的羊腿肉,一边忙不迭的从怀中掏出大把白花花的银锭。而柯白似乎早已看得痴傻了一般,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愣是染湿了大片胸前的前襟。
相比之下,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韩冰看上去便淡定了不少,只见他伸手以闪电般的速度朝铁盒之中的一个羊腿抓去。
只听“哎哟”一声,韩冰的手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般急忙缩了回来,可他的眼睛却丝毫没有离开盒中的羊肉分毫。
“嘿嘿,老…老人家,您别见怪,您看您瘦骨嶙峋的,这两条大羊腿想来您一个人也吃不干净,不如让小的…帮帮您?您看也省得浪费不是?”美食当前,韩冰不自觉便又流露出七分“痞相”。
红袍老人却并不搭言,只见他将刚才拍打韩冰“贼手”的刀柄收回,在手中玩弄了两下。
严格的说,老人手中的只是一把匕首,细细长长,造型很是古朴。
“你们…都是哪儿人啊?”红袍老人的声音很是苍老,似乎并不着急马上享用眼前的美味佳肴。
“咱们是梓丹城来的,来这儿想做点买卖。可好像迷路了,没找着乌托克,就找着您了…嘿嘿嘿…”
郑乾斜眼打量着正无比谄媚的韩冰,认真思考着眼前男子脸皮到底有多厚的问题。
“哦。”红袍老人应了一声,便垂下了眼皮,似乎对几人的来历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你们要找的乌托克就在这里。不过我们草原上风大,一般到晌午的时候大家就都散了,难怪你们找不到。”
说着,老人伸出匕首,用匕首尖在其中一个羊腿上唰唰切了几刀。不一会儿,那腿上的羊肉便被切成若干小块,表整丁方。蜜色的肉汁从肉条间缓缓沁出,一时间浓香四溢。
“老夫是个烧羊肉的,今儿烧的晚了,人都走光了。没办法,只能卖给你们了。”说着,老人将匕首蹭的插在其中一个肉块上,自己却拎起另外一整条羊腿大快朵颐起来。
“吃吧!这羊肉刚出锅太烫,让风稍微吹一下,现在火候正好。”
其实,不用老人吩咐,三人早已按捺不住性子,将一块块切好羊肉忙不迭的塞入各自的口中。
老人说的不错,这出锅的羊肉经凉州的烈风一吹,表皮会稍微有些酥紧,此时放入口中,香嫩的口感之中便又多了一层酥滑。羊肉入口即化,随着浓烈酒香的肉汁便瞬间融在嘴里,肥而不腻,软嫩鲜香,妙不可言。
在韩冰的带领下,郑乾也早就顾不得手烫,直接抓起一块块肉块大嚼起来。只有柯白还在用匕首一块块的挑着肉吃,不过速度却一点也不慢。
“老头儿…好肉!好肉啊!这烧法叫什么名字?”郑乾早已激动地热泪盈眶。
“名字?哈哈哈!”老人大笑道:“这烧法是老夫自创,还没想过什么名字!恩…这羊是和烈酒烧蒸而成,真要起名字的话…就叫‘逍遥羊’吧,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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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羊’?好…好名字…”吞嚼着肉块,韩冰的口齿早已不清。
风卷残云之间,在三人的狼吞虎咽下,一整条羊腿片刻便已消失不见,甚至连蒸透的酥骨都已经被几人分食而尽。说来也怪,在三人吃完的时候,老人手中的羊腿竟也基本被啃的分毫不剩,速度上丝毫没有被落下。
“哈哈哈!痛快!”啃完了羊腿,老人将手中的骨头往别处一扔,四仰八叉的往地上一躺,红光满面。
“喝酒吃肉,痛快!”郑乾的感叹是发自真心的。
“哎呀老头儿别扔嘛,那骨头可惜了!”韩冰的感叹也是发自真心的。
此刻已经是夕阳西下,落日的余辉照在老人的脸上,红扑扑的。
“好了,该回去了。你们该给钱了。”说着,老人从地上一骨碌爬起了身,将身上赤红色的袍子裹了裹。
“哎呀呀老头儿你看你,谈钱多伤和气你说是不。”韩冰再一次痞力全开。
“嘿!臭小子还想不给钱不成?”一听这话老人可不高兴了,面有愠色:“怎么?还想占我这一干巴老头儿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