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辈去看看。”
曹云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一把挽起雨薇的手,在韩冰不解的目光中,大踏步的向黑色的石阵走去。
“喂!你们干嘛?秀恩爱啊?!”韩冰从沙丘后站起身,大声喝道。
可曹云没有回头。
“哎嗨!活死人你到底听见没有?这石阵就是罗刹族的聚集地,这一根根石头柱子和咱们人族的宅子没啥区别。你就这么没头没脑闯过去,你不要命咱们家傻妹妹还要命的好不好?!”
情急之下,韩冰大声喊着。根据雪姬的说法,罗刹族曾经有被人族驱逐的历史。若真是那样,人族与罗刹族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隔阂,谁也说不清。曹云以人族的身份就这么往里闯,韩冰总觉得一万个不放心。
不用说韩冰,就是雨薇也不明白为何今天的曹云好像格外的坚决。此刻,银发少年的脸上,透着一个古怪的表情,似乎…还有些焦急。
于是,当曹云置身于石阵中停身站住,用手轻轻抚摸在石柱上而毫无反应的时候,韩冰也终于忍不住好奇,一溜小跑的跟了过来。
站在石阵的正中央,那一根根石柱如同擎天的巨人,巍峨中透着点莫名的萧杀。嶙峋的石柱反衬着月光,好似一根根诡异的图腾。不过,韩冰所担心罗刹男子蜂拥而上一举将三人擒拿的景象,终究没有发生。一切都是那么平静,甚至让韩冰觉得,刚才那一刻的祭礼仿佛更是一场不太真切的幻觉,从未发生过一般。
“这…到底啥情况…?”
韩冰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按照他的想法,当他们三人出现在石阵中的时候,至少应该能见到一两个罗刹族人出来盘问才对。可眼前的一切似乎平静的有些过头,甚至当韩冰朝石柱上仔细看去的时候,根本瞧不出一丝人为的痕迹。他不由得在心中诞生出一个疑问,刚才那些罗刹是怎样从石柱中跑出来的?难道是鬼魂不成?
“罗刹族是一个被遗弃的种族。”曹云似乎看出了韩冰心中的疑问,缓缓说道:“千万年绝世中的生活已经让他们对身外的一切毫不关心,甚至…开始有些恐惧。千年的寿命对于他们来说,更像是一个沉重的枷锁,因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真正守护他们的一生。他们周围的一切都在他们漫长的一生中逐渐凋零,化为尘土。在罗刹族人的传说中,正是他们血脉中的诅咒才让他们不得不经受这岁月的煎熬。也正是因为如此,一般的罗刹族人都会惧怕交流,惧怕感情,甚至惧怕这天地间的一切,他们不希望对外界的一切做任何改变。只有那样,当事物凋零死亡的时候,他们才能以旁观者的姿态抽身事外,而不会对自己悔恨终生。”
说着,曹云摇摇头:“一个受诅咒的种族啊。”
“你是说…这些罗刹族怕打扰到世间,于是一个一个都不愿意见人,都在这大石头中隐居?这啥逻辑啊?咋整的和黄花大闺女一般?按照你的说法,不仅仅咱这么走进来没人管,就算咱放把火把这里烧了,他们也会感激涕零的认为他们是在赎罪?”韩冰实在有些无法理解罗刹人的这种奇特的信仰。
“约莫如此吧。”曹云低声叹了口气。
“这也行?!”韩冰一时间瞪大了眼睛,以至于他这才发现他好像忽视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而这个问题,此刻碰巧便由雨薇的口中问了出来:
“曹大哥,你是如何得知的?”
“啊对啊对啊,大爷我都忘了,活死人你是咋知道的?”韩冰忙不迭的追问道。
曹云笑了笑,笑容中似乎多了一些黯然:“是师公告诉吾辈的。师公酒醉之时,便会经常跟人提起一些传闻。当时吾辈认为那都是些不能当真的醉话,是师公自己编撰的而已。可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一切…都是真的。其实,师公是个很爱谈的人,只是…没有一个倾听者吧…”说着,曹云深呼一口气,好想要将胸中的伤感尽力赶出一般。于是接着说道:“其实,他们怕我们,还有一个原因。”
说着,曹云向雨薇身上看去,看得一旁的羽人女子略微有些脸红。
“因为,薇儿,是一名女子。”
当这个奇怪的缘由从曹云口中说出时,韩冰有些跟不上曹云的节奏:“啥意思?傻妹妹哪里吓人?他们为何要怕她?”
曹云摇摇头,轻轻笑道:“罗刹族女尊男卑,女子在罗刹族中的地位极高,她们可以对罗刹男子呼来喝去,甚至生杀大权都掌握在她们手中。因此…他们躲都来不及,又何来盘问之说?”
“这…”韩冰联想到刚才罗刹男子亲吻女子足尖的举动,这才似乎恍然大悟。他看了看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雨薇,嘻嘻笑道:“原来傻妹妹在这儿可是最厉害的啊!”
还未等雨薇接话,曹云便忽然转身,径直朝石阵中央的石台走去。看样子,他坚持要闯罗刹石阵似乎还另有缘由。
“曹大哥你要去哪里?”雨薇不知该怎样应接韩冰的调侃,便急忙岔开话题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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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冰讨了个没趣儿,也自嘲般笑笑,一起跟了上去。
石台很大,约莫有丈许方圆。登上去之后,才发现原来这石台很平整,像是特意打磨过一般。在石台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瑟琴,丝弦二十五柱,古色古香。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那女子竟没有把这瑟琴带走?”韩冰不由得奇道。
可曹云显然对这瑟琴本身更感兴趣。他俯下身子,在底部摸索了一阵,似是发现了什么。待他将瑟琴抬起,三人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在曹云手指的地方,却是一列小凹槽,原来是一行刻上去的字迹。
那字迹年代久了,不过保存的还算完好。借着月光,韩冰这才努力的将上面的小字识了出来。而当他看清那字迹的时候,却惊得他半天没有合上嘴。
“这…这…竟然又是他?!这咋可能?!”
那字迹用的是中原语,却只有三个字。
“青州龙”。
怎么会是他?又怎么能不是他?!
“你是…咋知道的?”韩冰觉得现在脑子里乱乱的,很多线索纠缠在一起,却似乎仍少掉最后的一丝头绪。
曹云缓缓叹了口气,那个永远醒不过来的醉鬼似乎又重新浮现在脑间。他轻声道:“世人皆知师公戎马一生,却很少有人懂他善诗画琴赋。而在众多乐琴之中,师公最擅长的便是瑟。瑟琴琴弦二十五柱,师公却喜欢将最高的一柱弦调高半个音。虽只是个人习惯,可这全天下却只有师公喜好这么做。刚才黑衣女子随意拨弄,虽无章法,吾辈却能识得出这被调高的半个音,这才前来一探。果真是师公遗物。”
一时间,韩冰陷入了沉默。雪姬曾经讲过,秦天的确来到过幽州,甚至还和寂花宫宫主“优昙华”产生过一段感情。在幽州见到秦天的遗物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这本应留在寂花宫的东西却突兀的出现在石台之上,未免让人觉得有些蹊跷。另外,众人的目的地正是这寂花宫。如果说在此地见到了秦天的瑟琴,那么是否意味着寂花宫也在附近?
正当韩冰思索之时,却听雨薇在一旁笑道:“原来曹大哥的师公,竟还有这般经历。青州龙闻名天下,却还不知在乐琴上有此造诣。”说着,她有些俏皮的朝曹云眨了眨眼道:“曹大哥,你既能听出音调,不知能奏上一曲否?”
听雨薇催促,曹云连忙摆手道:“不可不可,薇儿姑娘莫要戏弄吾辈。吾辈随师公终日习武,哪有时间去习这瑟琴?只是平常沾染久了,听出不同罢了。可要是真让吾辈去弹奏,可万万使不得。”
“这样啊…”雨薇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便由薇儿替曹大哥奏上一曲罢。”
说着,在曹云韩冰惊讶的目光中,雨薇竟翩身跪坐在瑟琴之侧,双手抚在琴上,开始拨弄起来。
羽人族天生能歌善舞,对这乐器之物也颇为精通。眼下,这首《清波茗》便从这瑟琴之上,顺着雨薇葱白的指尖流淌而出。微风拂过,静谧的石阵中央,古朴的乐声竟仿佛能融化在这皎蓝色的月光中一般。
曹云和韩冰也从未想过雨薇居然也能如此精通瑟琴,此刻也陶醉在这温凉如玉的瑟声之中。想来,要不是三人绝境重生,这桃源之地也许一辈子都无缘再见到。有时候,命运峰回路转,造化弄人,没有人能够猜透最后的结局,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是人生的魅力所在。人生如同品一杯香茗,不管有多少迷茫和痛苦,那星星点点的安宁与平静,却永远吸引着人们,醉在其中,不能自已。
一时间,两人竟听得呆了。以至于,他们几乎都没有察觉到,角落里传来的一声叹息。
“来的…可是外人么?”
随着微风,一个声音从石阵中幽幽传来,带着略有些沉重的喘息。
雨薇轻轻止住了弦,抬眼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夜幕中,走出一名罗刹族的老者。
是的,即使以人族的眼光去看,那也是一名老者。老者穿着一件宽大的布袍,漫长的寿命在他肩上不知压下了多少痕迹,佝偻的残躯却似乎仍在拼尽最后一丝残力抗争着什么。花白的胡须似乎几天没有打理,散乱的在胸前飘着,说不出的颓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