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3 流动戏班(1 / 2)

买活 御井烹香 3490 字 2个月前

“呼!今日还算是演得顺的。”

禾城附近这十几个乡镇的何赛花——她私下叫郑莺儿,擦了擦脸颊上的热汗,一边解着腰间的喇叭,一边和同事们谈着今日的工作。“还好,没扔臭鸡蛋,昨天老白身上那味——真是受大罪了,偏偏集上又没澡堂子,可是折腾。”

“可不是?”

过于热情的观众,一直是这支乡村剧团要面临的问题,在四周巡演的过程中,剧团遇到的情况可是多种多样,有汉子看得上头了,往台上跳,挥拳就要打张大发、何老丈、张老丈等等,还有女娘看得太投入,哭得几乎要晕厥了,戏散了后还要找‘何赛花’诉说自己的苦楚等等,至于奸角被人丢石子儿,那都不算什么了,还有些小伙儿完全把剧情当真了,戏散了来求婚的,要叫郑莺儿嫁给他们家,愿意把自家的田分出来等等。

听说在买活军治下,这出戏的效果还要更好,很多迟迟不给女娘分田的村子,这戏一演,立刻就分了,那些村子给‘何赛花’的承诺要实在的多,分来的田立刻就在她名下云云。而且在那里,戏并不是结束在胖子的道白中,而是结束在何赛花丰收的喜悦里,尤其是那些有过丰收经验的村寨,对这个结尾的反响会更好。

郑莺儿这一支之江的戏班子,并没有采纳这个结尾,而是改为以胖子道白结束,这是在吸纳了前几场演出的经验后做出的改动,因为之前演到最后一幕时,观众的反应明显比之前要冷淡得多,甚至还有些人觉得过分夸张了,有为了戏剧效果吹嘘的嫌疑——若说何赛花种田时遇到的种种烦难事故,说的便是生活中的事,只要是农户,几乎都可以从中找到共鸣,那么丰收的喜悦,则是没有采纳高产稻种的地区无法共享的。

因此,他们给云县的剧作家写了信,根据作家的指示,修改为道白结尾,果然效果又好得多了,以郑莺儿自己的见识,这种比生活更好的东西,在道白中说出,似乎人们也更好接受一些。总之,何赛花最后有了个好结局,这是所有观众都愿意见到的。

当然,故事里也留了扣子,到底何赛花有没有原谅张大发一家,还有自己的父母?对于这点,观众各有不同的看法。郑莺儿换下了戏服外套,穿上自己的小红袄,才走了没几步,便被好几拨人拦住了,有劝她和好的,有让她永远别回头的,还有要给她说个好儿郎的。弄得大家都是哭笑不得——

原本这出戏写的时候,便是有意设计为可以直接穿常服出演的,这是为了乡村剧团考虑,但大家演出下来,却都不约而同地还是指定了一套专用戏服,平时穿的衣服尽量和戏服区分开来,郑莺儿还特意扯布缝了一件小红袄穿,没想到还是没拦住,台下的观众看得上头了,哪管你穿什么衣服?直接就当是何赛花,和你聊起来了。

“好的,好的,大娘,我改日来找您——”

这般左右招架敷衍,郑莺儿矮下身子,靠同事们帮着打掩护,先溜到车里,喝着水擦着汗,等了一会,几个同伴这才慢慢陆续脱身,全力帮何赛花脱身之后,大家自寻出路,先回来的一般都是胖子——他是道白,大家对他的关注相对也少些。

其他几个演员,都难逃观众汹涌的民意,所以在分配角色时,大家都不敢把忠奸分别集中到固定演员身上,虽然这样在换衣服时会相对方便点,但若如此,扮演奸角的那个演员,就势必很难为了。下台后老有挨揍的可能。

“今日港口来船了——好多外乡人来看戏呢。”

胖子也是这戏班的班主,上车后和何赛花一样,先灌了几口茶润嗓子,随后便开始记账,“今日观众赏了三百多文……演出一场,演员有郑莺儿、白小攀、胡发财……”

“三百多文?算是大方了。”

“禾城这里富庶啊——自从港口建起来,可不就是更有钱了,再者也是俺们戏好,若是一般的戏班子你瞧瞧,十几个人,全套披挂,唱一场下来,赏钱不过百那也是有的。”

“那是,这戏能不好吗?若是不好,三四个月光景,如何唱遍江南,听说都唱到两广去了。”

“这戏还能叫唱吗?得叫演——”

大家说笑着,很快人也到齐了,时辰也已不早,便先动身去港口那里看看,“要是有台子,风不大,明早在海边演一场,再到小沟村去。”

这个流动戏班子,所有家当都在一辆马车上,人员构成和行动节奏都非常简单,专演《何赛花》,人数就卡死在了剧本要求的最低限度,六个人上,刚好,胖子是班主,兼任车夫,剩下五个人在车里和箱笼挤一挤。

他们的演出是按墟日来的,禾城这里,一般是二日一小场,五日一大墟,所有的墟点都是固定的,也有相应的场地。如此一辆车就在周边跑,若是勤快,今日演出,明日赶到下一个墟点,后日还可以再演出一场,两日一场,一个月便是十五场——遇到热情的观众,一日还能演个两场。这样只在禾城这里十几个墟点打转,大约一个多月能转一圈。

要说一场戏看得多,观众会生厌,那也是许久以后的事了,毕竟不是每个墟日,周围村落的人都会来赶圩,总是有人没有看过的,便是看过的人,往往也不介意再看一遍——这年头农户的娱乐极少,遇到喜欢的戏码,接连看个七八遍,恨不得背下来的都有。尤其是有些好的唱段,那真是台上唱,台下也唱,说不上多么喜新厌旧,有好些班子,一本戏唱十年以上都不是问题。

当然,需要时不时推陈出新的戏班子也有,但那都是在城里唱给老爷们听的好班子,收入也要比何赛花这样的小班高得多,胖子这个小班的收入主要有两个来源:第一是观众自发的赏钱,这个是很不固定的,多的话一场三四百、上千文都有,少的话,几十文也是要演完的。

第二,就是买活军发给的工资了,一场三百文,不多不少,六个人分,正好一人五十文,这是给买活军这里派出的戏班子结算的总额。所以这些戏班一般都把演员压在六个人左右,这就是缘故了。多了自家分的钱就少,还不如多记一段台词,多拿一些是一些。

一场五十文,一个月唱个十五场,这里是七百多文,属于有演就能拿的,赏钱大家分一分,一个月一般都能有个一千多文,这份收入对戏班子来说实在不低。像郑莺儿她们班的演员,这个业务水平若是放到别的戏班子里去,那是连饱饭都没有得吃的。

戏班子里能有现钱在手里的,一般都是班主,还有当红的伶人,也会有人打赏名贵玩物——不过达官贵人一般自家都豢养戏班,那又是另一种办法了,也不是郑莺儿她们所能知道的。像郑莺儿这样的身板,若不是买活军排了新戏,她一辈子和戏是没有一点接触的,要不是班里胖子、白小攀等人,都有乡村戏班的经验,也不可能知道更多东西。

对胖子他们来说,这种新型的巡演,当然也比从前好得多。他们以前是专门在一府内赶大庙会的——唯有大庙会,会花钱请人来唱戏,小墟谁请?只能是靠打赏,但打赏的钱真不多,一百多文是不能回本的,还不如专赶大庙会赚头多一些。

如此一个月能唱三场就不错了,班主手里能落个二三两的盈余是好的,至于其余的伶人,说是班主的徒弟,实际上拿不到太多钱,戏班更像是赶路的凭借,又有个免费食宿,若是不满足于班主平日里给的稀薄月钱,那旁的收入主要便靠皮肉上的买卖——乡村赶远路的戏班子,几乎全都是男伶,所以他们前半夜唱的正经,但到了后半夜会唱荤戏,不但赏钱多,也方便有意的徒儿们找客源。

能找到客人的,当然都是年轻颜色好的弟子,年纪大了,有心的便转为拉琴打板,或者自己做班主,也有转行的,从此便不知去向,男伶幼年起便不曾吃苦种田,能做的营生很少,多数是不知所踪。如胖子这般的伶人算是很幸运的,来了买活军这里,现下一个月一千文到手的报酬,吃住上稍微省一点,至少能置办下一点家业来。而且何赛花戏班子并不怎么挑剔年龄,或者说还正要有一点年纪,才能演出这么多角色的三昧。

自然了,这戏班子也不能是随便拉几个路人来便可以演的,除了郑莺儿是从农妇中选□□,经过培训投入演出以外,其余配角多是由有戏班子经验的男伶充任,因为大段长本的台词,没有一点工夫是背不下来的,而且在舞台上,一举一动都和平时不太一样,也需要相当的表演经验。而且这份活计要走南闯北,年纪大的女伶一般都不愿出门,比较愿意在买活军治下之内做流动演出,晚上能回自家歇宿,即便演出的场次或许比外头要少,但至少没那么折腾。

不错,《何赛花巧耕田》,在买活军之外受到的欢迎,还比买活军治下更为广泛,虽然买活军治下的百姓也喜欢看戏,也觉得这故事有意思,但他们中不少人会觉得巧耕田里教导的一些农业技巧,完全是浪费时间,因为本就是已经会了的东西,戏上还拿来讲就无聊了。尤其是已经分过田的村庄,很多观众对于戏里的内容反而会有些恼羞成怒的感觉——因为恰恰就是发生过的事,在现实中充当了反派的人,看到了怎么能不恼怒呢?

越是分田久,越是种田好,总之,被买活军占据得久,越是繁华的地方,对《何赛花巧耕田》

的反响也就越平淡,尤其是城镇内,《何赛花巧耕田》的反响还是比较平淡,那里最近流行的是另一出名家写的《姻缘错》,也是和买活军治下的生活有关。不过郑莺儿他们这几个月都在外巡演,所以还没看过这出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