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有一两个的确还算厚道的管事能保下性命,但大多数都过得凄惨,时不时就吃不了饱饭,又是下洞探报,又是背着矿石做搬运工,一两年折腾下来,这些养得白白胖胖的管事们,不是发肺病,就是砸伤了脚无人医治,浑身发热,就这样一命呜呼了。
到了这两批人快死完了,上头这才换了管教,从此宗室们的日子好过些了——其实也死得差不多了,本来一个王府也就几百宗室,还有些镇国将军、辅国将军之类,也被划拉进来了。奉国将军之下,进来的人不多——靠那点子俸禄连自己都养不活,和百姓们一样穷得叮当响,都在想办法做生意种地呢,买活军清算时是不算他们的。
像是谢听话这样的犯人,在矿山已经混了四年了,从最开始的探洞,到现在专管推车,多少算是混出了一点名堂,只是他大概是探洞时伤了肺,换季时就容易感冒发烧,到医院这里,医生给他摸摸脉门,开了几贴药,“碗水煎成一碗,先喝一碗,烧退了就回去养着吧。顺便把这几个倒霉蛋子带回去。”
椅子上用厚麻绳栓的是四个鼻青脸肿的小子,个个干瘦干瘦的,嘴里的牙也不好,总之,生得一副穷相,所谓‘穷凶极恶’,大概也不过如此了,自小吃苦的人,长相往往是有些畸形的,瞧着就不中看。他们中有两人肩膀上都打了夹板,医生说,“打劫的!这年头还有人敢到我们买活军这里来打劫!”
“怎么没有呢。您是刚调动来的吧?”
带谢听话的管教也难得下山,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对面,要给医生让一袋烟,医生不要,他就自己叭叭地抽了几口,“咱们这矿挨着之江道,事多!那面的小贼,听说买活军这里日子过得好,如何不想过来剪径?若是被他们抢到了一辆马车,那都是赚的。本地这里不五时就有蟊贼落网,都是外省流窜过来的!有些也不和你打,见到我们的兵士就赶紧扔了兵器投降——”
说到这里,自己也笑了,“也是,投降免死,若是不肯投降,又倘是伤了人,都是就地格杀,不留活口。那些真正的悍匪,也落不到我们矿山里来。”
“这叫幸存者偏差!”医生显然是常看报纸的,“这些小匪崽子,也是运气了,外省的事情,这里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概是当着几个匪徒的面,他有些忌讳,便不多说什么了,等学徒把谢听话的药材包了出来,便让他喝了药去里头躺着——来不了在山上病死倒也罢了,来了医院,该有的处置倒也是一丝不苟,不会让人白跑一趟的。
陪犯人下山看病,对管教来说也是难得的放松机会,他们巴不得谢听话在医院里住一晚才退烧,谢听话服了药就沉沉睡去,一觉醒来,浑身上下已松快多了,他翻身坐起时,见床头柜上摆着一大碗凉米汤,便拿起来一饮而尽,又咳嗽了几声。
又听见外头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抬头一看,见是那个小贼,都是一手抓着裤子,一手扒拉着墙壁,踮起脚往透过玻璃往外张望,其景可笑至极。谢听话不由扬声道,“乱看什么?都到这了还想跑?”
那几个小贼忙回身杀鸡摸脖子般使眼色,“没,没想跑——大夫们吃饭那!”
他们说来也算是病号的,桌上也有饭盆,全都空荡荡的犹如被舔过一样干净,既然谢听话醒了,便也不看人吃饭,而是又鱼贯走回床边坐下——这个鱼贯很重要,因为他们是被栓成一串的——和谢听话搭讪道,“大哥,问你件事——矿上的饭,能和这里差不离不?”
谢听话来过医院好几次了,也吃过病号餐,知道这医院给犯人的病号餐,标准和矿上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甚至比矿里还差点,因为病人要限量饮食,不能由着吃饱。因道,“矿上的还要再好些,量比这个大。”
这几个黧黑的小贼满脸顿时都亮了起来。
“真的吗?!”
他们惊喜地说,“那还用麻绳绑着我们做什么?!难道还能逃了不成?”
这几人看来是迫不及待去矿上服刑了,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已经开始催着谢听话多说些在矿上生活的经验,“一直都能吃饱吗?都是什么山头的兄弟混在那里。”
最后一句话,倒是问到了谢听话的心里,“是一辈子都在里头了吗?有没有能出来的希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