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想死得如此憋屈,所以刺杀肯定是要全面反对的,‘真老母教’也要予以剿灭,争天下还是要堂堂正正,因此,朝中没费什么事就通过了支持买活军追剿真老母教的行动,并追加了授权——买活军此举实际上是破坏《云县和议》,不过,可以通过和议中的条款进行追加授权,依旧保持合法性。如此双方便仍然维持着斗而不破的局面,并不用进入全面开战,将和议搁置的阶段。
当然,这也就意味着敏朝要默认买地对追剿沿途所经地区的占有了,不过在朝中众人来看,这还是可接受的代价——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现在怕和议失效的不是买活军而是敏朝,和议签订至今,已经近五年了,五年里拖住了买活军的脚步,使得本可以南征北战的买活军,迄今大部分时候都在朝着南洋使劲,这已经是个不小的成就了,现在就是给买活军一些穷乡僻壤,又能如何呢?买活军发力的地方在闽西、广北,闽西且不说了,广北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每年的赋税也没有多少,又是山区,对朝廷来说,实在是不痛不痒,失去了也没有半点感觉。
广北这里是如此,江阴东、浙南,也不例外,福建多山,和它接壤的地区也多为山区,实在不是争霸天下的好所在,地理上受到极大限制,也使得朝廷处理起这些纠纷可以相当容让,说实话,是直到羊城陷落,广府道全境沦陷,朝廷这里才能感到一丝疼痛——从税赋来说,羊城附近还是有些份量的,不是有他不多,没他不少的地位了。
事情既然发生了,不管是不是出于买活军有意的筹谋,还是完全只是一场意外,买活军已经做出自己的表态,那朝廷也当拿出自己的态度,不论再棘手也得去面对和处理,于是大家议论纷纷,很快形成了主战派和主和派。
主和派的意见也很简单,首先,主和不意味着献媚,买活军追剿真老母教,朝廷是支持的,但到了侵占羊城,拿下广府道这地步,很显然已经跨越了底线,让行动变质了,朝廷必须拿出谴责的态度,同时要援引新安港的例子,争取能让买活军答应,继续按照往年的数量,如常解递广府道的税银——买活军就是如此拿下新安港,换取了朝廷承认他们对新安港的统治。
只要税银不变,那朝廷的局面就还可以维持,而且要支出的地方还少了一大块,这对余下的国土来说居然还能算是个好消息——自然了,朝中众人不是傻子,也能看明白这是在饮鸩止渴,甚至还有人嘲弄地问:如此下去,是不是有一日,买活军拿下了华夏全境,只还把京城留给朝廷,仍给朝廷偿付税银,便可视作朝廷的统治仍在持续呢?
‘如常递解税银’,是主和派所能想到最不是办法的办法了,杨大洪也只能承认,这是最现实的办法,虽然心有不甘,但事实如此,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既然如此,那除了多争取一点银子,还能怎么办呢?因此,这个论点,很快就压制住了更不现实的迁都说,成为了主和派的主要论点——
这迁都说最主要的问题在于,自古以来,迁都南北分治,都是华夏政权遇到了北方的压力,往繁华的南面迁都而去,买活军在南面崛起,这就使得朝廷只能往北面迁都……但北面没法住人啊!没见到建贼都因为日子太苦活不下去而南侵了吗?迁都,往哪儿迁?迁去盛京和童奴儿做邻居吗?
打不过就只能在可能的范围内尽量争取利益,这是主和派的核心思路,还是相当容易理解的,主战派的思路便有点儿反常识了——事实上,现在主战派也并不认为大敏天兵定能胜过买地的活死人,但他们认为,如今买活军的起势已经是无可抵挡的了,对于敏地的侵蚀,也是肉眼可见,此消彼长,再过五年,只怕敏地这里连组织起大会战的能力都将不存。
再往下,想打都无法打,所以要乘现在还能打的时候,大打一场,哪怕只有万一的希望,也只能寄望于此——不论如何,买活军崛起至今还没有打过数十万人的大会战,可以指望他们在人员调遣、后勤补给上经验不足,出了乱子输掉这场战争,从而导致内部不稳,势头遇挫……不管怎么说,打赢了,大敏还有机会,若是现在还不打,那恐怕真是连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这个说法……且不论战争会带来的民间疾苦,就其中的逻辑来讲,也是让人有些犹疑的,杨大洪固然也是个热血男儿,但却并不能被说服,除了赌性过重之外,还有很现实的一点,是立论的最大瑕疵:你要打,行,就假设敏朝愿打,也把人手组织起来了,那请问你,去哪里打?
要知道,福建道是山区,鸡笼岛是海岛,自古以来大会战都是在平原打的,概因没有这么大的场地,人多了根本就施展不开,请问是十几万大军翻山去福建道吗?还是乘着不存在的海船去鸡笼岛?
若说让买活军出福建道来和敏军在中原道的平原会战……人家又凭什么要来?买活军未必看不清这一点,现在打,还有输的可能,他们为什么不压压节奏,悠然自得地等到敏军衰弱得无法组织反抗的那天,再往中原道这样的北方平原进发,把敏军拿下?
便连杨大洪都能看清楚其中的矛盾之处,朝中的有识之士未必不能明白,但是‘递解税银’这一策实在过于憋屈,也无法成为主流共识,于是,在他离京之前,就是这样一个主战派纸上谈兵,主和派有失国体的僵持局面。
不意离京小半个月,居然又多了个‘半壁江山全数代管派’,而这一派从字面意义理解,简直是超凡脱俗了——跨越了主战、主和,直接到达投降派了,固然,买活军代管在很多时候是个极佳的解决方案,尤其是河工上,真是能省钱办大事的,但要说把半壁江山全交给买活军代管……
这都不是冲着老未家挖墙脚了,这是直接在框框砸墙啊!究竟是谁人如此大胆,能抛弃‘大会战’、‘递解税银’的藩篱,迸发出这样的灵感来,甚而还没引起众怒,反而得到了不少人的拥趸,形成了第三派别?
便是杨大洪,也不由得好奇起来了,他并不恚怒呵斥,而是拱手请教道,“张大人,此策初一听离奇,但却能得到众人支持,成为一大派别,定有真知灼见在内,非初听这么简单,还请大人赐教!”
张大人见此,也不由得欣慰一笑,道了声‘果然是大洪’,方才叹道,“不瞒大洪你说,我也是一听之下,只觉得荒唐离奇,包藏祸心,再听却觉得不无道理——欲解此策,还要从京畿特科班来说起,大洪,你奉旨出京视察,这半个多月的御史做下来,你觉得特科班这七个月来,成绩如何,又面临了什么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