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教的教义是什么呢?都是一些非常有道理的字句,比如说,‘学习使人进步’、‘一日活着,一日便要学习一些新的知识’、‘智慧比黄金更宝贵’等等,这些道理,完全是没有任何争议的,不论是哪个族群都会予以认可,越人、夷人、占人、喵人、徭人,哪个能说聪明是不好?哪个族没有些神话传说,夸耀祖先的聪慧?
倘若不是存有私心的话,便是头人,又有什么理由来阻止族人们信仰知识教呢?甚至如果真心是为了族里好,更该积极地派出族里的巫医去学本事才对。因此,便是在阿瓦,头人很畏惧知识教的传播,却也拿不出很好的理由来阻止——谁都知道,知识教敬奉的是汉人的女皇帝谢六姐,但是,至少在现在,知识教从来不管百姓们向谁交粮食,哪怕是入教之后,教徒也就只是通过去上课学习拼音、数学来完成仪轨,在祭拜中从来不赞颂知识神谢六姐的权威,总是在强调学习的重要性……这种毫无目的性,似乎完全只是为了让人学习的宗教,该用什么理由来禁止呢?
禁止是禁止不了的,但放任其传播却又做不到,因为在知识教传播较为普遍的地方,这些经过知识教的普及,开始读书识字,有了智慧的农民和百姓,突然间就变得非常桀骜起来了,从前安分守己,完全只是按照头人的话去做事的村寨,现在居然主动地聚在一起,和亲属们分析局势,痛斥着安南、骠国接连不断的内乱和战事,给他们的生活带来的困扰,并且顺理成章地得出了一个结论:既然知识教的神明谢六姐,她眷顾的买活军,治下的百姓生活得非常的安稳,军力如此强盛,他们的商船到处地跑着做生意,那么,信徒们居住的城邦,能否向买活军纳贡,成为买活军的宣慰司?
“安南沿海的城邦,除了还有一两个最繁华的港口,还在阮、黎控制之下以外,现在大多数都想去给买活军朝贡。”
行商们扳着手指,细数着沿海的小城镇,一个个拗口的名字从他口中跳跃出来——对这些城邦来说,给买活军朝贡也是朝贡,向阮、黎这些主子纳贡其实也是纳贡,南洋这一带,千百年来命运完全由本地土著自己做主的时候,已经不是极少了,完全就是没有,所有的当权者全都是外来人。
即便是现在,安南的阮、黎细数下来,也是外来的越人,或者可以说干脆就是越族化的汉人——本地真正的土著,几乎已经死完了,几千年前,中原南部的占人来杀了一批,后来南迁的越人又把占人杀了一批,再后来,从中原南部迁徙而来的汉人,落脚后逐渐熟悉了本地民风,和越人越来越像终于融合,并且顺理成章地发展势力,登上王位……他们早就习惯了被中原南迁的民族统治,那么既然如此,尊奉中原的政权又有什么不妥呢?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墙头草,两边倒,这就是南洋的常态,仫佬喵的长老们,也丝毫不觉得这些城邦的选择会损害到住民们的尊严,他们甚至还跟着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我们也去向买活军纳贡怎么样?这么看来,知识教给信徒的好处,远比官府要多呢!”
只要教人知识,并且免费给人看病,那么知识教给信徒的好处就是官府的数倍了,在西南,官府和村寨最好的关系就是丝毫不发生关系,一旦发生关系,一般都是坏事。因此,长老们也丝毫心理障碍都没有,立刻就把敏朝的官府给抛弃了,七嘴八舌地议论起引入知识神,给买活军纳贡的可行性,“但现在,道路还是敏朝的,虽然北边的皇帝要把我们送给谢六姐,却还是没成事。”
“如果把我们都送过去,那该有多好啊!”
长老们只能遗憾地叹息着,接受了事实:知识教可以信,但暂时还得看敏朝的脸色做事。那么也就是说,信奉知识教也得和阿瓦的同胞一样,尽量做得小心。
“如果只有一个村子信这个知识教的话,那我们就太显眼了!”
既然如此,立刻就有人提了出来,“如果和阿瓦一样,大家都信,那么,我们麓川这里的头人,应该也就和阿瓦的头人一样,拿我们没什么办法了吧!”
如果是汉人推动的知识教信仰,那根本不可能会有现在这样的盛况,因为大家的认识是普遍的——汉人狡诈,不能相信,但现在,既然是本族的行脚商在说起这些新鲜事情,那么得到的反应就截然不同了。
本族人不会骗本族人,亲近的族群也不会骗亲近的族群,这些仫佬喵的长老们,不但想到了和自己一个鼓社的兄弟寨子,还想到了另一座山头上的洞蛮兄弟——两族的关系亲近到,在敏朝那里他们都是喵人,但他们自己知道洞蛮是洞蛮,仫佬是仫佬,喵人不过是敏朝给这些西南百族的一个大分类罢了,洞蛮有时候也会自名为洞喵,这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不过,不管内部怎么分,他们两族关系是相当不错的,亲近的村寨还偶尔会开亲呢。
去阿瓦请知识教的传教士过来,把这尊和善的,有大好处的在世真神,请到村寨的祭坛里来!
由于行脚商只是信徒,并不是传教士,不能代传教士招收信徒,只能把他们随身携带的法器——苦修作业本(上头写满了四则运算题和拼音题),给大家临摹抄录,在大家的奔走相告之下,去阿瓦,很快就形成了村寨的共识,不过是一个晚上,村寨便选拔出了精明能干的覃阿狼来作为带头人,又选了个小伙子来做随从,打算去阿瓦请博学的传教士来,教导大家进行‘苦修’。
接下来,当然是要准备远行了:仫佬喵走远路,要筹措米粮、刀剑,当然还有一些银两,各家都要出一些,同时他们还派人去附近同一个鼓社的村寨,询问有没有兄弟要同行,如果有认路而且身体强壮,能上路远行的老人那就更好了,因为从麓川到阿瓦,这条路年轻人是没有走过的,只有老人或许还记得迁徙时的经历。
这么一来,那就至少要等上五天才能动身,不过覃阿狼等人,对于其余鼓社会否派人一起外出,并不抱太大的指望——行脚商只在他们村寨落脚,就继续往前去了,他们要到麓川城才会停下来修整,鼓社中其余的村寨都是到他们村子里来换货物的,既然没有听过行脚商的叙述,而且长年累月村子里没有外人,性格也会更加保守,虽然不会怀疑族人的话,但或许会没有胆量出人去远行。
出远门,一起走的人总是越多越好,虽然希望不大,但他们还是决定等几天,但没有想到的是,行脚商走后的第天,意料之外的访客来到了仫佬喵这里——是隔壁山的洞喵!
这些洞人亲戚,是行脚商从仫佬这边离去之后,下一步的落脚点,很显然,洞蛮听了行脚商的故事,也打算去阿瓦找他们的宗支远亲,他们便来问问仫佬亲戚们,要不要一起结伴上路。覃阿狼等人经过慎重的思考,答应了他们,于是在四天后,他们便背起了背篓(不是行脚商,喵人很少有马、驴这样的大牲口的),穿上了新打的草鞋,开始上路往阿瓦去了。
他们出门,是不会走官道的,因为官道要收过路费,这些蛮夷在山间走了两天,来到了江水村,这是个多族聚居的村落,因为附近有一条河,距离峡口不远,因此相对比较热闹,能有二百多的村民,但这会儿,村民家里居然都住满人了,覃阿狼等人没了投宿的地方。
“你们也去阿瓦是吗?”同样是洞蛮的同族人,已经完全很老练了,他用手一挥,把整个村落都囊括在内似的,随意地说着,“整个村子的旅人,都是要去阿瓦的——全都是听了行脚商的话,要去阿瓦找知识教的传教士!”
他对此一点也不惊讶,因为:“要去就赶快吧,半个月前,我们村子的各族村民们,就已经出发了,再晚一点儿,恐怕传教士都要不够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