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民间禁习天文,这是从古到今的禁令,这也就让这群人,从未接触过关于天地、宇宙任何成系统的教育,再说这些理论也不和现实生活有丝毫的相干,既然这样的说法,并不特别荒谬,而且还的确有些例子是可以验证的,那么他们也就丰富了自己的知识,一边点头,一边夸赞着‘英雄出少年’,‘陶兄家有雏凤啊,犹以四郎出类拔萃’!——这好话反正是不要钱的,没多久,就把少年郎和他父亲,捧得面上都是微红,更加兴致勃勃了起来。
“至于说修整水利,那也不是把河道取平——取平了没有多久也一样会弯的,只是要把一些险滩的大石头炸平了,在一些难行的河段,试着修建船闸,帮助船只通行而已,便利的是沿江的航运,以及往来的商旅。至于说后续是否要在船闸的基础上修建水电站,那还要再等技术发展个几年,总归原理都是明白的,现在中等模型也做出来了,要往大了做,就要看材料什么时候能跟上了。”
陶四郎今年不过十六七岁,他还不怎么记事时,家里便搬到买活军这里来了,六七岁就来买地的少年,到底和成人不同,谈吐间有种完全浸淫在买地,对于买地所有的特异之处都极为熟稔自如的感觉,按他自己说,这些知识也并非都来自内部,而是从公开发行的书籍中自学来的。
譬如说《十万个为什么》,他就非常推荐叔伯们看看,还有《常识》、《宇宙》等等,也有很多从前闻所未闻的新奇东西,而且其中的科学知识,是可以互相印证的,都是一个完整体系中摘抄出来,多读了,脑海中对于自然、世界,自然都有了一个完整的概念。
而,当这种概念自小就进入他的脑海中之后,这少年对于报纸上的所有内容,都能轻而易举的理解记住,不像是这些叔伯一般,除了自己那一行当的信息,以及一些政治意味浓厚,可能影响到生意的大事之外,其余内容看过就忘,感到难以记忆,便是死记硬背下来,其实也并不真正理解其中的道理,譬如说‘宇宙无垠’,这四个字是记下来了,可究竟是怎么个无垠法,没去学校上课,毕竟还是含含糊糊,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那。
少年郎不可小视,尤其是在买地长大的少年,别看年纪小,但真有过人之处,就说如今买地在大江上的动作吧,固然是得到了大家的关注,但真正理解船闸是什么东西,有什么道理,水电站又是什么的人,其实还是少之又少,多数只是含糊地了解这对通航有利而已,还是陶四郎在酒桌上现场比划了一下,大家才明白船闸和水电站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点头赞叹之余,也有些敏锐的人便是心中一动,问道。
“材料——这船闸、水电站修建,除了胶皮电线之外,还需要什么材料不成?”
信息有时就是财富,这些汉子们,对于这一点是再清楚不过了——他们行动间如此豪奢,甚至有些人的手腕上还扣着仙手表,大多数人都配了眼镜……这在买地可是一等一的富户了,眼镜盒和挂在脖子上的眼镜链子,都完全是身份的象征,不但有钱,还有政审分,这绝对不是迁移过来的大户——这些大户可都是低调做人,生怕被人拿住了痛脚宰了祭天呢。
只有是在买地发起来、赚到钱的人家,钱财的来路光明正大,才花得如此的有底气——这是一帮在交易所买卖大宗货物的大商人,也可以说是暴发户,原本最多不过是殷实人家,也是脑子灵活,抓住了机会迎风而起,再加上运气好、有眼光,在时不时都有人破产的交易所,他们是拼杀出来了,如今个个都是身家丰厚,也就寻思着多管齐下、狡兔三窟,除了收益高、风险也是极大的大宗货物,甚至是期货交易之外,要寻摸一些细水长流的营生了。
陶四郎‘材料’两个字,顿时让这些大商人的精神也为之紧绷起来了,有人口快些,也是忙笑道,“本来还打算囤一大批粘土的——一说要修工事,那红砖必定是不能用的,还是要用青砖,正打算买糯米,买粘土来着,四郎你这一句话,我掏钱的手立刻就停住了,怎么,难道这一次修船闸居然不用青砖不成?若是如此,我必重礼相谢——你这一句话,我少亏多少钱!”
这话半带了些玩笑,却也不乏认真,周围的大宗货物贸易商们,面上也都有赞成之色,可见这一行的赌性多重了——连船闸、水电站的概念都没弄懂,一听说要大修工事,立刻就去囤原料了,一出手就是几千上万两银子,进出之间,一盈一亏都是一般百姓多少年的开销了。饶是陶四郎父亲偶尔也会在交易所玩几手,他仍是对贸易商的手笔有些咋舌,心中暗道:“难怪阿爹对我说,和这帮叔伯处好关系没有错处……钱这东西,虽然多了也是无用,远远及不上工科,出了成果名利双收,受用不尽的好处,可在钻研阶段,少了钱真是万万不行,今日既然有了话口,看我不痛宰一顿。”
想到这里,便更要拿捏分寸,面上有些欲言又止,把胃口吊足了,方才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道,“这材料自然是大有讲究的了,我先叉开一嘴——叔伯们可知道,如今民间也好,有些衙门也罢,甚至是远在敏朝京城,那边小皇帝的行宫二楼,其实……若是在天界,都是危房?”
“叔伯们可知道,为何六姐住的宿舍,从来都是一层的院子,而不是如今大行其道的两层小楼?便是因为,这样的房子用竹子来做筋骨,其实是偷工减料!行走其间,若是塌陷了,工匠都是不负责的,不是他们工做得不好,而是竹子本来就不是水泥的筋骨!”
“想要造出大船闸来,什么红砖青砖,都不顶用!竹筋的混凝土,也禁不住水流的压力!”
他呷了一口淡茶(陶四郎不喝酒),观察着众人好奇而又耸动的神色,却见不到多少讶异,便知道他们大概也是听说了一些传言,便低沉着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知道叔伯们,可曾听说过钢筋这个东西?正所谓,钢筋铁骨,只有钢筋,才能做混凝土的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