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年岁比小厮长些,身上衣裳的料子也更好,想来是府中有头有脸的人。
“杨总管,是两个野丫头,来借井水。”小厮道。
“借水?”杨总管将门敞开了一些,上下打量着岳疏桐和心无。
岳疏桐又重复了一遍来意。
“姑娘,你是外来人,不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我们邢家是厚道人家,绝不会为这一点子井水难为人。”杨总管笑道。
“那就有劳总管了。”岳疏桐递上了木桶。
岂料杨总管突然话锋一转。
“姑娘,我还没说完。要井水可以,但是,不能白给。”
“这是自然。总管开个价吧。”岳疏桐并不意外。这位杨总管无非是想捞点好处。
“姑娘,你又误会了。”杨总管笑了。只是这笑里透着几分狡诈与虚伪,让人不适。
“整座邢家庄,只我们府里有这口井。庄子里的人都是给我们家老爷交了税的,你若是想要取水,先交银钱!”小厮伸出一只手,很是得意。
“那请说个数吧。”岳疏桐不想同这些人一般见识。
杨总管和小厮对视了一眼,懒懒地掸了掸衣裳。
“你这一桶水,不多不少,五百文。
“五百文?!”岳疏桐着实一惊。
“这庄子里的人,每家每月可是要交一两银子的,我是念在你们是外来人,才给你们折了折,你们不要不是好歹。”
岳疏桐没有想到此人竟会如此狮子大开口。
从前在家中时,父亲和母亲起早贪黑,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劳作一年,即便是遇上风调雨顺的好时节,交了租子和税银,一月所剩不过两三两银子。这邢府还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小主,
“姑娘,姑娘……”
岳疏桐闻言扭头,只见方才那位老者正拄着拐杖,气喘吁吁地往这边赶。
岳疏桐立刻迎了上去,搀住老者。
“老人家,怎么了?”
“姑娘,我刚才话还没说完,你就走了。你要去邢老爷家借水,只怕不好借,我们整个庄子的井都被填了,只剩他家这一口井。我们若是想用水,每个月都要交银钱才行;你若是想要借水,只怕要给他们钱,不然,他们定不会给你一滴水的!”
“我已经知道了。”岳疏桐盯着邢府的大门,沉声道。
幼时,岳疏桐便时常目睹这些乡绅欺压邻里。他们故意将快要坏了的农具租给庄户,这样便可借口庄户用坏了农具,勒索一笔,而这笔钱,往往是那农具价钱的几倍。庄户若是给不起,那就要拿家中的物件去抵。常常有农户家中被尽数搬空。庄户要交的租子,常常占了收成的一半还多,遇上灾荒,分文不减;碰上丰年,还要涨上一涨。天长日久,庄户们忍饥挨饿,衣不蔽体已是常态。
即便庄户们已经快要活不下去,可土豪劣绅们尤嫌不足。他们放贷,还不起,便用家里的女眷去抵。岳疏桐至今仍记得,邻家的大姐姐在出嫁的前一天被乡绅家的少爷强抢了去,再也没回来。没多久,邻家的叔叔婶婶都投河自尽了。他们家的茅草屋被乡绅占了去,用以养鸡养鸭。
那时,岳疏桐还小,不懂事。她只觉得那些毛绒绒的小鸡小鸭可爱得紧,忍不住放在手里抚摸。这一幕却被乡绅家的管家婆看到了。那婆子一把抓住了岳疏桐的衣领,将她高高拎起,重重地扔在地上。
一块石头刚好硌了岳疏桐的头,顿时血流如注。那管家婆还要上前踢踹岳疏桐。如果不是爹娘跪地磕头,求那管家婆放岳疏桐一马,只怕岳疏桐要命丧当场了。
后来,那乡绅偏要说岳疏桐弄死了好几只鸡鸭,爹娘只好卖了家里唯一一头耕牛。那头牛,老得快要走不动,骨瘦如柴,根本卖不了几个钱。娘又做了好些针线,换了钱,却还是不够。小小的岳疏桐便拿上砍刀和绳子,进了林子里去砍柴,好几次遇上野兽,险些丧命。最终才凑够了钱,一家人堪堪脱险。
那时,岳疏桐只觉得害怕,并未想过其他。直到后来,她读了书,才恍然大悟,那些乡绅是何等的伪善与歹毒,被他们欺压的百姓过着怎样水深火热的日子。明明都是活生生的人,凭什么就要这样受欺凌。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如今,邢家庄的农户们连喝口水都要向这邢老爷交税银。他们的日子,一定比岳疏桐当年还要难上几分。
既然看到了,岳疏桐便不能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