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黄金赐福之人,虹膜会镀着一层金色的光辉。因此,分辨黄金树子民和外族之人的方法极其简单,凭肉眼就能下达判断。
奉永恒女王玛莉卡的命令,梅瑟莫当年率领大军,出征讨伐不受黄金赐福的无光者。
抵达幽影地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回过被黄金树光辉笼罩的故乡。
为了黄金树的信仰,那些人舍弃家族、舍弃名誉、舍弃一切,手染鲜血恶事做尽,最后得到的却是被自己所信仰的神明抛弃的下场。
周围的葱茏绿意不知何时消失不见,雾蒙蒙的阳光变成了夜里昏黄的烛光。她站在空空荡荡的大殿里,巨大的空间由浮雕宏伟的圆柱撑起。裹着夜色长裙的女神立在殿中央,表情地淡漠地望着自己,和壁龛里的雕塑一般没有透露出任何情绪波动。
那个身影确实像神殿里供人仰望敬拜的神像。永恒女王戴着黄金编织而成的头冠,身体肤白如玉,映着烛光的面庞、颈项和手臂,莹着大理石一般的质感和色泽,仿佛那不是肌肤温热的人体,而是用巧夺天工的手雕刻而成的石像。
“你会来梦中见他。”
她想要向前一步,但在玛莉卡的注视下,她的身体就像被定住了似的,无法跨越两人之间的距离。
从出征的那一刻起,梅瑟莫和他的大军就注定不会归乡。
明明已经将梅瑟莫和他的大军流放,明明已经残酷无情地决定了所有人的命运——
祂却会来梦中见他,就像想念孩子的母亲一般。
“你一直看着他,却又从来不告诉他。”
她听见自己说:“——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个疑问在大殿里空空回荡。
既然是要被舍弃的孩子,又何必在梦中给予虚假的温情。
既然会忍不住关心,又何必掩藏自己的身份,假装自己只是那梦境的一部分。
“我不理解。”她说。
“我完全不理解——”
“你不属于这个时代。”玛莉卡淡淡地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金发的女神抬起手指,色泽暗红的火焰蛇从她胸口冒了出来。如同某种标识或信号,那团火焰静静燃烧着,悬浮于她身前的位置。
“梅瑟莫把他的火焰给了你,那你就应该好好使用。”
玛莉卡端详那火焰片刻,微微放下手。
祂抬起眼帘,纯金的眼瞳如同雷云密布的天空,透着无形的威压。
“对敌人的怜悯,是最无用的东西。”
寂静弥漫开来,在偌大的空间里仿佛拥有回音。
她感到血液上涌:“你监视我。”
从何时开始的?两人在中庭的第一次见面吗?
玛莉卡无动于衷:“没有果断杀掉那个维壶师,真是愚蠢的决断。”
金色的眼瞳定睛在她身上。漫不经心的注视重压如山,让她几乎抬不起头来。
“这是一个弱者会被践踏的世界。你在这个时代待了这么久,依然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她张了张口,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神吗?”
“确实如此。”玛莉卡语气平静,“但想要践踏弱者的欲望,来自人的心。你觉得人应该被允许拥有自由意志吗?”
她愣了一下。
“既然弱者会被践踏,那就确保自己不会成为弱者。”金色的眼瞳毫无波澜,“既然身为弱者的自己曾经被践踏,那就确保相同的事以后不会发生。”
“不要祈求公正。”玛莉卡告诉她。
“——去成为公正本身。”
确保再也没有人能够践踏、再也没有人能够掠夺——你所爱的事物。
“……”她说,“就像你曾经做的那样?”
她说:“就像曾经的你一样,从被践踏的弱者,成为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神?”
玛莉卡眼眸微眯。
周围的空气隐隐震动起来。祂开口时,发出的声音如同穿过山顶的风、劈开巨石的落雷,如同亘古不变的大海、冲刷着礁石的海浪,拥有改变世间事物的力量。
“小心你接下来的言辞。”
她短暂地失去声音,大脑嗡嗡作响。但她奋力挣开那束缚。
“……你抛弃了自己的孩子。”
她问:“为什么?因为他体内的火种和恶蛇会对黄金树造成威胁?因为你需要趁手的弃子,好用完就扔?”
“明明自顾不暇,你倒是有余裕关心他人命运。”
玛莉卡不咸不淡道:“你就没想过,你根本无法在我手里活下来吗?”
“那你为什么帮我?”她脱口而出,“让我死去不就行了?”
“我确实可以满足你这个愿望。”
阴影落下来,金发的女神不知何时来到她面前。祂用手指抬起她的下颌,垂眸望着她眼中的愤怒……和那一点点来自本能的恐惧。
“你在颤抖。”玛莉卡语气平静。
她张了张口,试图反驳。
“真是一个胆小而鲁莽的孩子。”
金色的长发沿着神明的肩头滑落,玛莉卡的身影遮去了周围的光线。
“告诉我,”祂托着她的下颌,让她保持抬首注视自己的姿势,纯金的眼瞳深处酝酿着无形的风暴,“你想成为神吗?”
“作为弱者在这个世界吃尽苦头的你,想成为神吗?”
她的嘴唇颤抖起来。
“很痛吧?”玛莉卡缓和声音,“那些鞭伤。”
“被轻视的耻辱,被践踏的愤怒。”
“更重要的是——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