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浩宇那时候还没有认识到,自己颠沛流离的人生从此拉开了帷幕。
他的屁股随着汽车剧烈的颠簸不停地抬高又落下,每一下都结结实实地砸在那坚硬的木板座位上。
汽车急速转弯时,他屁股又会不由自主地在木板上猛烈地左右摩擦,他感觉到自己屁股火辣辣地痛。
身强体壮的他已被折磨得疲惫不堪,却还要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
他刻意地把自己的双腿紧紧夹拢,要让自己能够真切地感受到裆间那一沓硬砸砸的钞后才会安心。
在那里,由母亲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深蓝色棉布裤衩的前面,有一个带着牢固的铁拉链的荷包。
荷包里面装着他父母一分一分攒起来的一万多元血汗钱。
在1995年的深山老林、穷乡僻壤三姓寨,这一万多块钱简直就是一笔巨款!
而这笔巨款,饱含着父母的期望,它承载着杨浩宇的前程。
昨晚,母亲用最一颗大号的缝衣针,穿上扎鞋底的粗线绳,在昏黄的灯泡下,用密密的针脚,把那一沓能给自己的儿子重新点燃希望、甚至可能会带来锦绣前程的钞票,小心翼翼地缝进这个严实的布袋里。
可是母亲还是害怕大大咧咧的杨浩宇会把钱弄丢或者是半路上被当时司空见惯、神出鬼没的小偷给偷掉,于是千叮咛万嘱咐。
她让杨浩宇时刻要小心。
这样一来,弄得杨浩宇也好紧张。
他一路上总是装着漫不经意地样子用手挡着裤裆,暗地里却会下意识地紧夹紧双腿,还一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警惕地审视着车厢里尤其是身旁坐着的每个人。
似乎每个人都有可能是那个会偷走他钞票的小偷。
对于一个高三下半年因打架斗殴等多项“罪名”被勒令退学,高考只考了300多分的落榜者,杨浩宇不仅还能够走出大山去遥远的武汉上大学,而且是鼎鼎有名的武汉大学!这在那时的三姓寨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而一年的学费加上生活费需要两万多元,是杨浩宇父亲那个时候四五年的工资。
这个数目对于一个普通的家庭尤其是深山老林大山区的三姓寨的平民老百姓来讲,可能想都不敢想。
好在杨浩宇的母亲那些年靠着苦心经营的商店的积攒下来一些钱,才勉强可以咬牙拿出来。
只要能有大学可以上,不管是不是名校,不管花再多的钱,对于杨浩宇出事后一年多来阴影密布的家庭来讲,都是拨云见日的大好事情。
……
大蓬客车在崇山峻岭中那蜿蜒崎岖、坑坑洼洼的搓板山路上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颠簸了几乎整整一天,终于在天黑前喘着粗气冒着白烟灰尘扑扑地停到庐陵县城汽车站。
像是从火星抑或是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撤退回来的战车一般,整辆大蓬车都被厚厚的沙尘包裹着。
车上的乘客自然也无一幸免。
每个人的全身上下,就连头发上、眼睫毛上都是白蒙蒙的灰尘,满嘴的沙子。
一个个争先恐后跳下车的乘客,都像一个大号的水泥包,一落地灰尘便“噗噗”四散开来,让车站其他线路的乘客们都避之不及,一脸的嫌弃......
抵达县城时,距武汉晚班车的开车时间还有几个小时,杨浩宇便搭乘一辆人力麻木车去了庐陵县城老十字街的环宇大酒楼。
这家酒楼那几年是杨浩宇的姐夫承包下来经营的。
在那里,杨浩宇恰好遇见了也正在四处寻找他的旭东。
许多年过去了,杨浩宇依然清晰地记得高中毕业那年,离开老家县城去武汉上大学时,旭东和他离别的情景。
旭东的大姐沉闷地陪着他。
杨浩宇问同样高考落榜的旭东下一步是怎么打算的。
旭东喏喏地说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倒是反过来关心着杨浩宇会做如何安排。
杨浩宇说均州师专和车城教育学院的分数线他都勉强达到了,都可以去上。
而且一直到昨晚,他父亲还一直主张他去上这两所学校。
其原因是这两所车城市的专科学校毕业后,那时都还是可以包分配的。
而分配时,杨浩宇的父亲便可以利用他的人脉为他寻觅一个好的接受单位。
而且他父亲说如果你那时候实在是不想教书,那么上几年班后还可以转行,可以通过考试甚至是托点关系转到我们公检法系统嘛!
他还说我原来不就是一个教书先生吗?
现在不也转到法庭了?
咱们县里、市里,包括省里和中央的很多领导同志都是教书出身,当老师的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