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尚所说的官场潜规则,应该要不了多少年,就都会在大秦火速上演。
至于有什么办法可以制止。
答案是人性如此。
无可制止。
官场腐败到根上的过程,从某种角度来说,其实也是三百年周期律的要素之一。
比如明末崇祯要大臣们给前线捐钱,并且让岳父……也就是国丈周奎带头,周奎自然就舍命的哭穷。
最终皇后看不下去了,把自己的嫁妆小金库全都交给了自己的父亲,希望他一并捐给前线,带个好头。
结果周奎把皇后给的钱贪了一大半,捐了一小半。
其余官员大臣一看……
你国丈都这尿性了,那我们也就意思意思吧,索性都是几十两、几百两的捐。
直至大明灭亡。
闯王进京。
周奎的妻子、儿媳相继被逼到自杀,儿子同样被残杀至死,结果周奎还是不愿拿钱出来……
最后。
李自成下令对周奎严刑逼供,日日折磨,把周奎整的就剩最后一口气,意识都要不清醒了,才交代了家产都藏在了地窖里。
李自成派人去搜,就直接搜出了周奎的五十三万两家产。
周奎,大明国丈,在灭国之际,给大明捐了一万两白银。
尔后顺军进城,却把全部家产五十三万两都交给了大顺。
据传李自成在京师中,合计搜刮出了七千万两……
这是什么概念啊!
这么多钱。
拨出七分之一给前线,明军都能给李自成打出屎来……
但没办法。
大明就是贪腐烂到根子上了。
除了被推翻。
其余都无解。
这也从官场潜规则和贪腐角度,印证了王朝周期律的必然性。
人性之恶。
必然会遭至毁灭降临。
“你中有我,官官相护,哎……”
扶苏不由得想起了最新的处理右相王绾一事。
王绾宁愿被一撸到底,赔掉全部家产,都没有供出黄河贪腐案的内情和确凿的人选名单。
这又何尝不是官官相护呢?
区别在于……
王绾的官官相护,本质上还算良好,没有太过恶劣。
王绾的出发点是以关中利益为主,不愿看到中原做大,故而拒绝配合修缮黄河。
这不是单纯的贪腐……
可论其手段,还有顽固程度。
倒是跟那些着名的贪官,如出一辙。
扶苏也认清了这个事儿无可改变。
官官岂能不相护?
成年人的世界。
讲究的就是个人情世故。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就像有句老话说得好,哪怕耶稣来了我们这里也得学会先喝酒,再谈传教的事儿……
“小儒生,无需叹气,现在大秦的官场,还没有到你忧愁的地步。”
许尚看向窗外道:“我跟你说这些,只是让你更加清晰的认识到……未来大秦的官场,大概率是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扶苏虽然相对过往,已经变得很成熟了。
但在许尚和尉缭子的眼中……
扶苏依旧很是稚嫩。
而且最重要的是,扶苏现在年纪不大,待他到了中年以后,估计大秦的官场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届时。
扶苏确实需要做好无力回天的心理准备。
或许有人会说了。
许尚之前不是给出了许多惩贪方案吗?
可那些方案是针对性解决问题的。
小主,
即:当你真要查的时候,用许尚的方法,必然能够查得出来,并且在一段时间内震慑官场风气不要太过分。
可这样依旧不解决根本性的问题。
也就是说。
古代官场贪腐,逐步滑向不可逆的深渊,这本身就是王朝周期律的一部分。
“夫子,我记住了。”
扶苏表示他会把今日夫子所言,全部铭记于心。
这是扶苏的优点……
自身的学习态度和学习能力,都是非常优秀的。
“呵呵,那接下来我们就说说这钱又是怎么从百姓手里征收到的。”
许尚组织了一下语言,道:“首先是淋尖踢斛,说是粮食在库中做运输中,都有可能出现损耗,所以应对粮耗,就得淋尖踢斛。”
“也就是在上交公粮的时候,百姓把粮食倒进斛中,官吏会要求倒满至形成一个圆尖尖,然后官吏便会一脚下去,从斛中撒出来的粮食就是粮耗,也是地方官吏多征收的份额。”
“还有浮收勒折……勒折的意思便是在丰收年间,百姓纳粮官府不收粮食,强制要求必须缴纳钱两。”
“可大丰收的年间,粮食必然会降价,同时粮道官还会进一步的压价,尔后尽可能的从百姓手中征收到更多的粮食。”
“至于浮收就会在秤上、斛上、度量衡上动手脚,正所谓一个官字大如天,官秤、官斛、官家制定的度量衡,你小民怎能质疑呢?”
“如此,三十斤的粮食,凭空吞掉三分之一都是正常,乃至于砍半也是常有的。”
“小儒生,这么一来,你应当能够理解粮道官为何富得流油了,他们就算上上下下的四处打点,每年依旧能够富余千金起步,绝对是赚的。”
……
淋尖踢斛,浮收勒折。
反正百姓纳税的过程,就是官吏们动手脚的时刻。
这其中涉嫌粮食交接。
只要交接,便会产生行政成本。
而这些成本最终都会转嫁到百姓的头上。
另外。
许尚还有一点没说……
那就是京官外派监察,还有某大官的亲戚子嗣行走路过,粮道官都需要迎来送往的表示表示。
而且最后人家还不会特别感谢粮道官……
因为这帮人会觉得,如此肥缺,你能在上面安稳的坐着,就已经是我们高抬贵手了。
怎么?
沾你一点光,你还不满意了?
接你的孝敬,那是给你面子。
我若是不接,你就该寝食难安了。
指不定下个月你就得左迁下派,到时候给你整个干汤寡水的浊官,你就明白厉害了。
综上。
官场上,所有人都知晓粮道官乃是个肥缺。
你每年能够捞多少钱,各方也都是心里大概有数的。
这个位置让你去做……
那你肯定得把大头拿出来,让大家都能沾沾光。
否则凭什么呢?
凭你是清官,爱民如子?
可别搞笑了。
你敢不守规矩,第二天就会有种种弹劾呈递到皇帝的案几上。
届时早朝的时候再论上一论。
你再怎么清官。
也是没用的。
除非你跟皇帝穿开裆裤长大,那确实就很难搬得动……
但跟皇帝穿开裆裤的人,又能有几个呢?
比如乾隆朝的军机大臣阿桂,心腹中的心腹。
和珅跟阿桂很是不对付。
而和珅对付阿桂的方法也很巧妙,那就是举荐阿桂外放担任更重要的差事,比如前往边关整军,一去就是好几年。
阿桂人不在京师。
只有和珅搁乾隆身边,这肯定就是谁离权力核心越近,谁就能够越占便宜了。
所以。
你若是海瑞,那就想个办法给你闲置供起来。
你若是阿桂,陪同皇帝一起长大,那就把你举荐到远离京师的到任,让你无法继续留在皇帝身边。
反正总有办法对付你。
毕竟谁让你的心中装着国家,装着百姓呢?
你装,我不装。
那我就没有软肋。
而且我还没有下限。
我的头上只有皇帝一片天,我可以用尽一切手段,哄皇帝开心,再结党同盟,独霸朝纲。
这就是和珅之流的手段。
忽然。
“我现在终于明白,皇帝陛下统一度量衡的意义所在了。”
扶苏莫名有些后脖颈子冒凉气的道:“如果九州的度量衡依旧全都按照各地习俗,那么每换算一次,就会产生一次行政运行成本,尔后遭到经办官吏的上下其手,最后苦的只会是天下万民……”
扶苏以前看待自家父皇的一统国策,都会习惯性的从国统出发。
也就是为了彰显大秦之国威,巩固一统。
自然就需要让文字、货币、车辙和度量衡全部归一。
而现在按照夫子所言,等于是从民生角度,解释了一统国策重要性。
政策繁琐、花样越多。
留给官吏钻空子的机会和次数也会对应增多。
这事儿单是想想就麻烦。
好在此番东巡,一统国策也都得到了大力推进,就算最为顽固的楚地,现在都有了显着的进步。
小主,
旁侧。
华阳太后也颇为感叹的道:“听完夫子之言,确实可以更加直观的感受到,一统政策的重要性。尤其是度量衡,涉及到征收赋税,如果不统一……国家很快就会出现大麻烦。”
华阳太后觉得夫子对于一些官场潜规则的开解,是非常实用的。
于她而言,属于开了眼界。
可对扶苏来说,等于是直接醍醐灌顶了。
“夫子能否预测一下。”
嬴政想了想,询问道:“我大秦的关中区域,何时会发展成打点满朝,再对百姓踢斛淋尖,浮收勒折的地步?”
嬴政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现在大秦基层收税的时候,经办官吏估计也会有一些小动作。
但嬴政相信……
大体上绝对没有达到浮收勒折的程度。
至于中原之地的话。
嬴政肯定就没有这个自信了。
关中秦吏,鱼肉中原黔首属实是无可避免的一件事。
嬴政也没有办法。
他刚刚的问题,专门强调了关中区域。
只要关中稳固……
就算中原出些变故。
大秦也能据守函谷关,稳住国统基本盘。
或许这也是嬴政没有严办王绾的真正原因……
在其心中。
一统宏愿固然重要。
可大秦起于关中,以关中为根基的事实,都是绝对无法改变的。
“小赵,你这个问题还真是有点问到我了。”
许尚认真的思索了一下,道:“我估摸着十来年左右吧,从二世继位开始,关中区域无论是庙堂官场,亦或者民间基层,就都得面临行政运行成本急剧增加的现实。”
始皇在,大家该收敛肯定还是要收敛一些的。
始皇若不在了。
就像野马失去了缰绳,那还不得撒欢式的狂飙突进,浪到飞起?
至于二世要如何才能重新压得住大局。
无论谁上位结果都是一样的……压不住……
许尚在此事上尽显悲观之色。
天要下雨。
娘要嫁人。
人心如水,注定会随着的推移,不断朝下滑落。
许尚能做的……唯有让小儒生到时候能够看开一些,可别因为心理认知的落差太大,平白把自己给整抑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