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平凡一日(纪元5年)(2 / 2)

“你出差回来后闻着总是很怪,”满口瓜果还是堵不住科迪的嘴。“像是在害怕。”

“不是害怕,”她半是实话、半是撒谎地说。她只是因为戴上了魔力抑制器而恐慌,而不是因为四周都是人类。

这其实才是亲身赴行最大的好处:这能提醒她人类确实存在,提醒她两条腿确实足以保持平衡、那么小的眼睛确实也能看清事物。但她该怎么让一只幼驹理解这些?“我是去找人类了,算章。还记得吗?我和你爸曾经也都是人类,那时候我们可绝对不可怕。”

“你不可怕,”科迪赞同了她的说法。“但你现在闻着还是在害怕。”

她耸耸肩,回去继续吃早饭。她现在实在是太累了,没精力纠正这种事情。

“阴天肯定愿意照顾他几个小时,”去洗澡的路上她提议道。“要是你太忙的话,可以去找她。”

他再次摇头。“我说了我会照顾好他。你得为晚上的节日好好恢复精力,去睡会吧。”

她遵旨了。她确实太该这样做了。

* * *

临近傍晚亚历克斯才赶到城镇大厅。周围许多新建的建筑都已经显露出了些许破败的迹象,而这栋古旧的砖石房仍然和他们来这当天一样坚实可靠。她和往常一样,在有市长事务待办时就让阴天照顾她的儿子。她其实也挺想像阴天一样在家里多待会的,可惜没有谁足以替代她的工作。她真的相当厌烦主管一切的感觉。

小主,

亚历山大全镇现在只有不到一千只小马,而他们大多已经聚到了城镇大厅附近。也许成年的亚历克斯能轻而易举地挤过马群,但小亚历克斯可比这些成年马要矮多了。小亚历克斯本来能顺利长大成人,但她没有:从艾奎斯陲亚返回后她就再没长高哪怕一寸。亚历克斯没有选择奋力挤过去,而是绕到一扇侧门前用钥匙打开门。这可比从几十只高大的成年马股间挤过去容易多了。

不过她确实停下来欣赏他们的装束,把它们和她自己的衣服比了比。在泪之节里,小马都尽其所能打扮得和人类一样,各式宽松的衣裤和鞋子让小马们看着像一群偷穿他们父母衣服的孩子,只不过把在此之前它们交给裁缝修改了一下,让它们能套到身上罢了。有一位像阴云遮天一样能变草图为成衣的朋友,亚历克斯觉得自己真的是相当走运。这套西服从上衣到裤子都是纯白色的,看着有点像商业人士或者政客穿的那种服饰,连HPI的泰勒甘布尔都说她穿上这一身相当亮眼(当然了,她是在停止爆笑之后才这样说的)。

“嗨,亚历克斯。”莫里亚正和其他几名电工一起工作,一遍又一遍地检查连接到外部演讲台的电缆。就和亚历克斯一样,莫里亚也费尽心机改制了一套能让人心服口服的“人类”服饰,只不过她选择的不是西装,而是连衣裙。虽然声音很小,亚历克斯还是能听见一台便携式收音机正在不断发出吵闹的音乐声,它的频率正调在科罗拉多州的“上空”频道。

莫里亚可不能算是唯一听“上空”的小马。这个市场的竞争并不激烈,但还是有不少镇子已经创办了地区性的广播频道,用它播报各种通知和新闻。不过即便如此,现在还是没有全国范围的广播台。亚历克斯一直都想有机会时就去那里参观一下。说不定哪一天她可以借一架蜂鸟到那上空盘旋几个小时,看看要是她当初选择在像她老家那样的沙漠里建造聚居点,她的生活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嗨,莫里亚。系统一切正常吧?”

乔瑟夫在远处墙边的计算机中心开口作答,她能看见那里的屏幕就和往常一样显示着城市各种系统的概况。这五年里乔瑟夫没长高,倒是有些发福。“亚历克斯,它就是一喇叭。它肯定一切正常,从来都是。”乔瑟夫也有一套阴天提供的套装,但他根本没用心思好好穿着它(他其实根本连说都没说):他没穿外套,连领口都是歪歪扭扭的。

她耸耸肩从他们身旁走过,望向锁着的那扇门。“直到顺利闭幕,我们都得把这事挂在心里。我还是希望我能在走出门前确认它一切正常:用不着这些机器给我添乱我看着就已经够傻了。”

她真希望她的另外几位朋友也能到城镇大厅里陪伴她,但他们来不了。只有市议会的成员或者市政府工作人员可以在开门时间之后进入法院,规矩就是如此。她的朋友之中只有乔瑟夫选入了城镇委员会,毕竟是他在维持城市的水电供应,亚历山大的人口能稳步增长就拜他所赐,因此他们依然把他看作一位特殊人才。而借了乔瑟夫的东风,莫里亚也在为这个小镇办公差。

除此之外,其他能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的朋友们都不能来这。当然了,即便外面有几百上千只小马,她也不会就被这样轻易吓倒,要不然她也不能在这些年里一直担任市长一职。

而且亚历克斯也不抱什么幻想:她很清楚这些小马其实不是来听她讲话的,而是为了过节。只是碰巧是她负责开幕而已。

“谁拿了活动安排表?”她一边喊道,一边搜寻整间屋子寻找她的助手。最后她找到了他:一只看着不比她年长多少、神情局促的独角兽。这只雄驹把一块笔记板飘到她身前,让她能以最快速度把它通读一遍。“速习,谢了。”

亚历克斯并没有把这块板子带在身旁。自她在艾奎斯陲亚与那里的公主打过交道之后,她就一直能过目不忘。要是她连自己的生活轨迹都记不清楚,她可没办法准确无误地把人类文明的记忆传承下去!

“信号发射器工作正常,”乔瑟夫继续说道。“与铱星网络的连接也通畅。一切准备就绪。”

“到时候餐桌上见。”她深吸一口气,穿过双层大门走出室外。她继续迈步上前,登上凸起的平台,走到放在上面的话筒前。

并没有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对这些小马来说,亚历克斯又不是什么神秘人物,他们只不过对她报以些许礼貌性的鼓掌。就算其中有什么含义,那她也知道这只不过证明他们非常想让她赶紧把话讲完,这样他们就可以开始大吃特吃和进行社交活动了。

“亚历山大的小马们!”虽然她内心有些忐忑,她的声音却依旧清晰。几声嘟囔过后,下面最后变得鸦雀无声。“作为亚历山大市的市长,我很荣幸欢迎各位小马前来参加泪之节!”她放眼望去,注视着台下几百只努力装扮成人类的小马(还有几只钻石猎犬和牛头怪在其中鹤立鸡群)。来自艾奎斯陲亚的小马也位列其中,不过他们的服饰可是相当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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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你们许多人来说,这是你们的第一个节日,因此请允许我简要介绍一下:五年前的今日,人类文明迎来了它的末日。就在两万五千光年之外,我们这个星系的构造发生了改变,魔力迅疾涌入无尽的深空之中。虽然我们对此并不知情,但这就意味着我们的灭亡。”

“我们在艾奎斯陲亚的朋友了解到了这一切,而他们尽其所能救下了我们。他们创造了保全法术,改造了我们的身体,将我们送往未来。今夜,我们流下的泪水有一部分正是感激与喜悦之泪:感激他们施以援手,庆祝我们得以幸存。”

“这个法术不仅改造了我们的身体——就像我们都能看到的这样,它也将我们彼此拆散。它拆散了我们的家庭,将我们与朋友分离,把我们变成了自己世界的遗民。为此,我们流下的泪水中也饱含着愤怒和苦涩。”

“今年今日,以及每一年的五月二十二日,我们放下工作,翻找我们旧时的衣服,烹饪我们旧时的菜肴,追忆我们曾经的人类文明。今日就是追忆的一日:追忆你们的儿女、你们的父母、你们的朋友。不要因恐惧而不敢为他们流泪,要知道,即使我们再也无法亲眼见到他们的面庞,我们建成的一切还是会被他们继承,让他们能够生活在一个更为美好的世界当中。今夜,我们放眼时间长河的上游和下游,遥望我们所失去的一切。”

虽然她已经比以前更能控制自己的情感了,她还是忍不住紧闭双眼:“我们不会忘记你们!”她用尽浑身力气,对着马群大吼道。

“你们会被铭记!”众马以同样的吼声作答,声音之大让她蹄下的演讲台都随之颤动。呼喊不断重复,亚历克斯也加入其中。每吼一声,她都感觉自己获得了一分新的力量,感觉自己的疲惫在此刻的浪潮中被一扫而尽。

呼喊声终于停歇,亚历克斯重新拿起话筒:“在我很确定每只小马都最喜欢的那个节庆环节之前……”她看了看摆满食物的大桌子,烧烤的香气已经让她口齿生津了。“我们还有烛光祈祷。忘带蜡烛的可以到服务员那里领取。”她指了指另一排周围摆放着几大箱子蜡烛的桌子。“亚历山大的人民们,点燃你们的蜡烛,随我前往纪念堂。”

掌声随之响起。亚历克斯用嘴叼起一个烛台,从演讲台上跳了下来。鼓掌现在其实已经替换成了跺蹄:小马们都站起身,数百只蹄子一同跺下的声响在她四周回荡。亚历克斯一边前行,一边凝视着她写在烛身上的名字:她母亲的名字就刻在上面,她妹妹和弟弟的名字也在,今晚她就会追忆他们。亚历山大的人民都会追忆他们失去的亲友。而那些来自艾奎斯陲亚的小马们呢?他们也同样失去了亲人朋友,与他们相隔一个宇宙的距离,永远与他们天各一方。

确实有几位像阴云遮天一样完全没有回望过去的意愿,因此他们没带蜡烛,不过他们大多数人(包括阴天)也还是盛装打扮。这或许是泪之节,但他们做的大部分事情其实还是很有趣!

路旁摆放着许多巨大的火把,亚历克斯走到其中一个旁边,把她的蜡烛伸入火焰之中,等到它冒起火光开始燃烧后才将其取出。这个烛台是为小马的嘴而制作的,因此它能让她的脸远离火焰和它散发的滚滚热浪。当然了,独角兽和钻石猎犬等生物就不需要这种特殊设计了:他们只是简简单单地拿起蜡烛,有些还用魔法或指爪遮掩着火苗防止它熄灭。

但亚历山大的市长对这类魔法一窍不通,这意味着她只能用嘴,不过她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不光彩的举止,几乎都不再为之思考。这只是她生活的又一部分。在这四分之一英里的路程中,所有小马都缄默无言。

纪念堂原先是这个小镇最大最古老的教堂,不过小马们已经把里面的宗教画都清理干净了,只留下了横跨屋顶的巨幅图案。亚历克斯走近时,她看到成百上千根蜡烛在不停闪烁,燃烧的都是毫无热度的魔法火焰。她自己携带的蜡烛并非如此。虽然她位于马群的前沿,大门却依旧敞开,等待她走入其中。

教堂里的长凳和神像已经不见了踪影,它们原先所在的位置只矗立着一块大理石板,上面用十几种人类语言雕刻着简短的文字。它不是纪念碑,钉在它附近每一面墙和每块地板上的才是。它们都不过一张纸的大小,上面都写有一只小马留给他失去的亲友的话语。亚历克斯找到了她写下的那块附有她曾经的全家福的留言板,放下她的蜡烛,放下她的烛台,把所有物品都放到它面前的地面上。

在这张照片与数百只小马面前,她痛哭流涕。他们对她的举动根本毫无察觉:亚历山大的小马们都有自己的泪水需要宣泄。

祭奠终了,亚历克斯发现她的朋友们已经坐上了餐桌,于是她也在此大快朵颐,享受最新式的人类菜品——适宜小马食用。当然了,她的儿子对这些事情都一无所知,不过每次看到他的样子,她都得憋着笑:他好像是在万圣节商店里选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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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谁是有意的,但最后的结果却让亚历克斯感觉相当奇妙:母亲都和孩子坐在餐桌一侧,而父亲都坐在另一侧。她自己也有只幼驹需要照顾,因此她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奥利弗确实一片好心,但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阻止他们的小儿子闹出乱子来。要是让他坐在他身旁,这只幼驹肯定会把食物弄得到处都是,就是塞不进自己的嘴里。

因此她坐到阴天身旁,她的小女儿艾米就坐在她的膝上。她另一边是莫里亚的儿子理查德,再就是莫里亚。对于他们这个小团体来说,这似乎就是再自然不过的座次了。她发觉自己也随之沉静下来,思绪像叶片落入湖水一样悄悄从一堆政治事项转移到他们正在讨论的柴米油盐之上了。

“——是啊阴天,这主意听着相当靠谱,”说话的是莫里亚。“我敢肯定,想主动为此出点票子的家伙肯定不只有我一个。”她低头看了一眼理查德,把他的蹄子从地上亚历克斯的背包上拿开。“但你说的这可是迪克的上学问题,我很是担心课程安排。亚历克斯,还有你家的科迪,所以别以为这和你没关系。”她压低声音说道。“虽然说你已经把他整天托付给阴天了。”

“我已经尽力了。”她俯下身轻轻拍了拍科迪的头,在她的注视下他脸色一红,避开她的视线。“我也希望我能有更多时间待在家里。我倒也试过多休点假……”然后就是一场灾难。“在我能照顾他之前,我还是相信阴天吧。”她皱起眉头看向她的朋友。“你刚才问的是成立托儿所的问题吗?”

阴天点点头:“算上算章和真火,我现在有九只幼驹要照顾。我觉得要是再多点,我可能就得找些小马来帮忙了。我倒不觉得这会有多难——我有几个朋友貌似对此就挺感兴趣的!”

“看到问题所在了吧?”莫里亚飘着一根鸡腿隔着阴天指了指她。它不是真正的肉,而是豆腐制品,里面也不是真骨头。这两种荤腥都会让亚历克斯恶心得吃不下去。“雌驹、幼驹——小马,小孩子们整天围着这些家伙转,他们根本不会知道他们本质上其实是人类。”她俯身挤了挤她儿子的肩膀。“迪克,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这个小孩子眨眨眼,开始滚瓜烂熟地背道:“时刻铭记我是个人,不是匹马。”

“这就对了!”莫里亚轻轻把他搂在怀中。不像科迪,他貌似对此并不尴尬。

亚历克斯只是摇头:“铭记过去是很重要:这个节日的目的就是铭记!但我并不介意让阴天陪着科迪,这对他有好处:这样他就能交到几个同龄朋友了。而且对我也有好处,这样我就能有时间确保这座城市正常运转。另外,要是你成立了一所学校,你还是会把人类的事情教给小马们的,不是吗?”

阴天连忙点头:“我会,我当然会啦!”她瞟了莫里亚一眼。“我又不是打算给哪只小马洗脑,我希望所有小马都能满意,哪怕是你。要不然我为什么要来问你啊!”

莫里亚怒容满面,不过她还是没有继续争辩下去。

“要是你真打算现在就开张,我明天就可以批准,”亚历克斯向她微笑。“不过你可能还是想先拟定一个正式提案。你心里有没有把地点选好啊?”

阴天点点头:“原来这就有个相当不错的托儿所,自亚历山大建成起谁都没把它利用起来。”

“那好吧,你把提案写好,我到时候看看。”她对她点点头,随后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她的饭菜上。在相对而言比较平静的几分钟之后,她感觉科迪在一旁拽她,于是她向下看去:“怎么了?”

这只幼驹好像有些惴惴不安,于是她继续低头让他最后愿意开口:“为什么每只小马都这么兴奋啊?”

“这个问题非常好。”她放下她吃了一半的菜肴,起身示意他一同跟来。她觉得在她赶来之前科迪应该就已经吃了八分饱了,所以他并没有拒绝。他们走到稍远处,从此处他们能看到那队举着蜡烛在黑暗中穿行的小马,看到他们走向那栋曾经是教堂的建筑。

“还记得我和你爸对你说了些什么吗?”她在草地边缘几块古老的石碑旁坐下。黑暗中他们看不清刻在上面的文字。

“我得选几件好笑的衣服。”他抬起一条前腿,上面白色的袖子现在满是泥土和草屑。“我就是这样做的啊!我选的就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笑的衣服了!”

“当然是啦。”她再次低下身揉了揉他的鬃毛,而他不满地把她推开。“今天让是大家回忆起何为人类的日子。”

“可他们又不是!”

她用了一会才理清头绪,想通了这个孩子到底想说什么:“是,他们现在不是,但他们曾经是。”

他又摇了摇头:“我还以为银……人内……那些家伙只在电视里才有呢!是不是每只小马都是从电视里钻出来的啊?你是不是也一样啊?”

她努力憋笑:“不,我们当然不是了。但拍摄那些电影时,所有马看起来就和那一样。整个世界在一夜间天翻地覆,所以我们就用这一天来让自己想起世界改变之前的样子。我们中也有许多在借此思念曾经陪伴过我们的小马,比如……比如你的爷爷奶奶。我有母亲,奥利弗也有父母,他们看到你都会很高兴的,但他们也许再也没有机会了。这才是我们伤心难过的原因。”

听到她揭开真相,科迪似乎并不伤感。他怎么会因为他根本听都没听说过的人而伤感呢?“哦。”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迈了几步向队伍的方向走去,没走出草地就又停了下来。“所以我们穿上这些衣服,又干这些傻事是因为我们很伤心?”

她点头承认:“你大概可以这样说吧。”她开始担心这个节日对他来说也许还是太复杂了,可能理解不了。“不过要是你不愿意伤心,你可以不用这样的。”

她的儿子为此思索了几秒钟,这才回答道:“我……我确实很伤心:大家都这么想念它,我却连看都看不见。”最后他又说。“那东西肯定棒极了!”

亚历克斯用尽全力将他紧紧拥入怀中:“比不上你,科迪。”

他不住尖叫,不过这次他并没有用力挣脱:“妈妈~~~~~~~!放开啦!”她照办了。

吃饱喝足后,这只小雄驹就开始莫名活跃起来了,于是她带着他去参加几种狂欢节的游戏项目。对他这个年龄来说,他可真是大发了一笔横财。排队进入电影院前亚历克斯遇见了奥利弗,于是他们这一家子就坐在一起等待电影开演。科迪等得都睡着了。

生活苦尽甘来。

至少是在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