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女王也站起身,和她一起慢慢走向会议室。
亚历克斯一点都不乐意出这种严峻到需要幻形灵女王帮助的任务。
但是,假如她确实迫不得已,必须投身险境之中,那除了泰勒和瑞利,她也想不到还有哪只小马比她们更能让她信任、更愿意把背后交给她们了。虽然严格说来,她们都不是小马。
* * *
“你确定这安全吗?”亚历克斯必须大声吼叫才能盖过从机外传来的风声。这不是因为她们飞得太快:她们这架信天翁运输机现在就悬停在空中一英里高处,尽管狂风呼啸也丝毫未动。亚历克斯扭了下头,看了看她身后的背带,那里原有的物件现在都换成了一排硬质塑料挂包,都是泰勒之前把它们牢牢绑到上面的。
它有着犹如机外黑夜一般的黑色涂装,一眼看去很是厚重,也很昂贵。数不清的带子缠在她的身上确实让它感觉很牢靠,但她一点都不愿去想要是没有独角兽的帮助,她该怎么把它拆下来。
“E.A.D.H.可是经过了充分测试!”泰勒现在不在控制台前,而是就站在敞开的舷梯附近。她用结实的绳索把自己牢牢栓在天花板上,但她还是用一只胳膊死死抓着附近的扶手。“就算你是只塑料假马,它也能让你完整落地的!”
亚历克斯又开始在脑海中回忆它的应急控制方法:她两条前腿处各有一根控制绳,一根用于展开主降落伞,另一根用于弹出应急降落伞。
几十年前亚历克斯确实跳过伞,但那是在事件之前,还有教练陪同。而现在,与她同跳的却不是教练,而是一只幻形灵女王和六七只工蜂。
那些设备现在就在下面看管着捕捉到的小马。理论上来说她们只是来打扫战场、收容和转移这些还活着的小马的,但实际上,没人知道是不是有些敌人躲过了侦查。说不定用不了五分钟她就会丧命。
没有降落伞摔在地上会是种什么感觉?这样她得用多长时间才能再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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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日打了个寒战,驱散了脑海中的这个想法,开始向舱口边缘慢慢挪去,准备投入机外呼啸的狂风之中。虽然地面并不光滑,她还是腿脚发软、蹄下发滑,不过至少她没恐惧得摔倒。一只幻形灵紧随在她身旁,她每战战兢兢地迈出一步,它都用它自己的体重稳住她的身体。
她站到了舱口边,面前了无遮拦。虽然她两眼前的夜视仪让她眼中的世界不是一片漆黑,往下看她也什么都看不见。她全身被恐惧贯穿,四条腿都开始颤抖,险些跌倒。
“我会帮你平安落地的!”瑞利在她身旁吼着。这只幻形灵只背了一柄硕大的步枪,稍加固定以防它在她跳下去时滑脱。除此之外她既没背降落伞也没穿装甲。“我不会让你出什么事的!”
“我没问题!”她也吼着答道。“直接推我下去吧!”
没有一丝迟疑,都没给她默数三个数的时间,暗光就猛推了亚历克斯一把,让她随即翻入无依无靠的空中。
她尖声惊叫,但迅速加快的气流让她难以呼吸。她在空中胡乱踢打、翻滚,无助地挥着自己的四条腿。哪个方向是上?信天翁在哪?她也许都失禁了,不过就算果真如此,气流也早已吹干了它。
她勉强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运动,模模糊糊看见上空信天翁微弱的光点,依稀听见她的护目镜发出响亮的哔哔声,表明此处有秘能辐射存在。她在空中混乱的翻滚终于逐渐平息了下来,开始稳定地径直下坠。看来她确实是在下降。
在她身旁,她看见一对黑色透明的翅膀一闪而过,暗光窃笑的面孔随即进入视野。还是说那只是一只工蜂?就算没有气流吹打她的眼睛,她也很难看清。
虽然她的恐惧没有消退,她自由落体的时间可没有那么长。她的耳机中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合成音:“抵达预订开伞高度!”在她身后,有什么东西爆裂了开来。它先是轻轻拖拽了她一下,片刻之后她的背带传来了一阵令人发痛的巨力,将她向后拖去。缠在她身上的带子在她身体的惯性之下发出呻吟,但它们最后还是都撑住了。
她隐隐约约意识到身后的机械部件运转了起来,开始按照预定程序引导降落伞进行滑降。亚历克斯僵在束缚装置之中,死死盯着显示器上迅速减小的高度数字,准备承受着陆时的撞击。
不过她其实不需要高度仪。随着她距地面越来越近,她能感觉到它在身下散发着力量,感觉到它们向上涌入她的体内,让她重获精力,也让她再度清醒过来。地球,你在哪呢?在脑海中,她看到了它的存在,看到了远处坟墓般的建筑废墟,看到了身下起起伏伏的沙漠。不过她战术背心里的计算机并没有让她径直撞上沙丘,而是引导她滑向了一片开阔地。
即将落地时,亚历克斯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忘记了她需要翻滚着陆,反而用四条腿狠狠跺在了地面上。如果她不是一只陆马,她的腿也许就会在撞击中折断了。
但孤独终日本能地召唤起了来自地球的力量。在近乎永恒的一瞬之后,她眼中的世界改变了:在深不可测的下方,她看到这颗星球的心脏在跳动,看到那一大团本已达到熔融温度的金属在巨压下凝为固体;在其上,半融化的岩石汇集成涌流,时快时慢、却又不可阻挡地循环流动;最后,她看到了表层的岩石,它们有些也经历过数亿年的岁月。
孤独终日便借用了这些岩石的忍耐力。短时之内,她的骨骼坚如钢铁,肌体组织变得像金刚石一样坚不可摧。
这凝固的一瞬眨眼过去。在冲击力下,崩碎的不是她的骨骼,而是她蹄下的土地。它炸裂开来,沙尘四溅。就像没有哪位医生的医术比得上奥利弗一样,孤日也知道没有哪只小马像她一样能如此自如地召唤起这颗星球的力量。
只要地球赐福过你,它的力量就属于你了,永远属于你。
在她身后,有什么东西也落到了地上。亚历克斯闻声转过头来,看见是暗光,她尴尬地笑道:“落地落得不错哈。”她的降落伞此时正在自动收回,发出一阵微微的响动。
“多练练就好了。”在暗光的指示下,她的工蜂也在她们身旁着陆。“准备好了吗?”
她其实觉得自己没准备好,但涌入她体内大地的力量也带回了她的决心:“就和以往一样。”她没有解下她的马用机载部署背带(前文中的E.A.D.H.,Equine Airborne Deployment Harness),希望它能继续为她提供一些保护,不过她还是取下了步枪,把它拴在触蹄可及之处。“现在我也准备好了。”
“那我们可有活要干了。”攀上一座小沙丘,亚历克斯就看见了这场战斗留下的痕迹。整片区域满目疮痍,地面被炮火熏黑,随处可见无人机的残骸和浸在沙土中已经泛黑的血迹,不过没有尸体。
亚历克斯很庆幸现在是夜晚,她看不清楚,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能看见远处她那座城市熟悉的轮廓。市中心的摩天大楼远远望去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但不知道那场火灾对它们究竟造成了多大破坏。继续前进,她猛然意识到她其实已经走进了曾经那座城市之内:火焰确实毁灭了许多物件,但在沙漠中她依然能时不时见到一根管道或车辆的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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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的时间足以将这已被火灾摧残过一次的社区彻底吞没。如果她不知道该注意些什么线索,她也许都不会意识到她现在身处何方。
“为什么这场战斗恰巧发生在这里?你怎么看?”
瑞利毫不迟疑地答道(不过她其实向来如此):“他们一定是在转移的途中,刚刚达成了他们在这座城市的某种目的,正要徒步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横穿沙漠?”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这都快夏天了,又没有水,沙漠里肯定得有四十度吧。”
女王耸耸肩:“对阿巴顿来说,被他们控制的生灵只不过是炮灰而已。我的工蜂都是我的孩子,我希望她们都能成长为独立的个体,但阿巴顿对此可不在乎。他们有着无穷无尽的奴仆,只会借助他们的侍奉变得愈发强大。”
“你是怎么知道的?”
暗光的表情难以捉摸:“从记忆。我们的本质……类似,都一样不被这个物质世界所接受。我们——我是说来自艾奎斯陲亚的幻形灵……他们来到这个世界,是因为他们想成为它的一份子,但阿巴顿只是前来毁灭他们得不到的一切,只会撕扯开编织成这个世界的每一根丝线。”
“无论如何,我都会迎接你的到来,我的女儿。”档案的话语并非来自她本人,不过她并没有抵抗。“你的孩子们也一样,他们都是我的子民。”
暗光似乎并不困惑,只是直视着亚历克斯的双眼,亚历克斯觉得这位幻形灵女王是在透过她的眼睛看着别的什么东西。暗光确实非常习惯以他人作为中介进行交谈:“感谢你,守护者。”她恭敬地低头致意。她眼中……那是泪水吗?
“但我们不会再拖延了,那些污秽又犯下了新的罪行。如果我们今晚就能找到它的所在,我们绝不会像上次一样直接将其毁灭。我们会先让它受尽折磨,让它为它的罪孽忏悔。”
孤日真希望她能明白这个声音借她口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罪孽?它在说些什么呢?
她很快就知道了:她们先是发现了几只小马。他们被镇暴无人机团团包围,每只脖子上都套着一个电击项圈。
“他们都已经注入了镇静剂,”泰勒解释道。“就是我上次和你说过的那种新型抗魔法化合物。魔法必须受意识激活才能活跃起来,而一暴露在秘能辐射之下,这种化合物就会分解为几种强效镇静剂。他们越是企图使用魔法,他们就越会陷入昏睡。”
“但要是他们都昏迷不醒,我可没办法让他们恢复正常。”看到战场遗迹,暗光的声音似乎还是平淡无波。“他们必须自己做出选择,否则我也无法赐予他们自由。”
泰勒的声音清晰可辨:“我知道,现在也不要这样做。我让你来这不是因为他们——我完全可以用一台特种机器人把他们都装进集装箱,然后把它空运到亚历山大去。他们只是你来这里的次要原因。”
“到时候……我想观察你的治疗过程。”亚历克斯试探地问道。“我需要知道你是怎样做的。”
暗光抬起半边眉毛。好吧,只是做出抬起眉毛的动作——她其实一根眉毛都没有。“仅以一马之力可帮不了他们,用不着尝试几次你就会知道了。”
“不。如果他们曾是人类,我就帮得了他们。”现在她的声音中充满了自信。“他们就交给我吧。你只需要让我看看你究竟是怎样做的。”
暗光无奈地耸耸肩:“看一看倒是无所谓,不过……现在不行。”她继续向前走去,亚历克斯紧随她的步伐。在他们四周,各式各样的无人机和工蜂都在仔细搜索着最细微的活动迹象,从树木的摇摆到草叶的晃动都纳入它们的眼睛之中。她夜盲的双眼借助夜视仪的帮助也能在黑暗中看得清清楚楚,每一分热度在她眼中都清晰可辨。
之前她还从不知道幻形灵的体温如此之高,看来她之前的想法只是偏见而已。
没过多久,她们就来到了她们出这次任务的缘由之前。“你们已经接近那些尸体了,更里面现在还有几个活体样本。”
她看到了它们。尸体没有热度,但一意识到她究竟看到了什么,恐惧就开始在她心底逐渐滋生。
它们都是人类。不,这样说不对:它们曾是人类。污浊的体液在尸体背后聚集成一小滩,颜色在她夜视仪的蓝光和它们的绿色制服遮掩下难以辨认。它们的肢体并非像正常肉体一样腐烂,而是像沙雕一样崩碎。但尽管腐烂方式如此诡异,亚历克斯还是能从中看到一些恐怖的细节。
虽然这些尸体大致是人形,它们头顶却都没有头发,反而肿胀膨大,眼睛也比常人大上许多。它们口中探出尖利异常、像是锉刀锉成的牙齿,嘴部附近遍布诡异的膜质物和肿块,手指间生出了蹼。看不太清,但这些尸体身上似乎多出了不该有的肢体:它们胸口各处长出了像触手一样的附肢,数量和位置因人而异。
“这是什么东西?”无人操控,档案自己情不自禁脱口问道。她也感觉到怒火在胸口翻涌,不过她把它强行压了下去。现在她需要头脑冷静,让愤怒冲昏头脑可没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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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它们时,它们就是这个样子了,”泰勒在电台里答道。“我们从没见过与之类似的东西。别看这些尸体现在如此破败,它们今早可还都是‘活’着的。我们自己不能来仔细分析它们:克拉克司令担心它们的突变可能会借此传染。”
“这不是人类暴露在魔法场中的后果。”亚历克斯并不是在询问。
“不。”回话的不是电台那头的人类,而是她身旁的幻形灵。“看来就算不在人工保护环境下,这些生物也还能自如活动。”
“你自己来看看好了,就在最大的那个容器里,被一类无人机包围的那个。你们到它附近时我会控制无人机把灯光打开。”
这场面简直就像交通事故现场,恐怖,却又让她挪不开视线。孤日一步一顿,慢慢走过这些逐渐腐烂的尸体。她蹄下的土地变成了龟裂的混凝土,最后她走到了样品收容器旁边。
附近有十几只无人机和工蜂注视着四周,她感觉不那么紧张了。就算这些无人机开始射击,她手环里的敌我识别芯片也能保护她不被流弹所伤。
这个收容器其实相当小,只有大概七尺见方。亚历克斯都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大的一个树脂玻璃箱的,不过她觉得自己没必要开口询问。灯光亮起,她由此看清了其内部的景象,呼吸都为之停顿。
孤独终日长期与幻形灵相处,早已适应了那随之而来的一丝恐惧。所有小马首次见到未伪装的幻形灵时都会产生这种感觉,少数小马甚至会因此恐惧得逃跑,乃至做出些敌意举动。
这就是为什么幻形灵访客在亚历山大市内通常会变作小马的外形,公众场合他们都会如此。只有在私下里和真正理解他们的小马相处时(比如这种情况下),他们才会露出他们真正的外表。
她看到这些生物时的感觉要恐怖得多。同样是恐惧,但程度要高出几个数量级。亚历克斯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但她的理智不会允许自己在逃跑的本能下屈服,而是让自己把蹄子深深扎入地面之内,逼迫自己不移开视线。
她真希望它们都已经死了,但它们不是。它们披着破衣烂衫,用多余的肢体(它们人类的四肢看起来都不太正常)牢牢挂在容器一侧的玻璃上,留下一道水渍。它们浑身没有毛发,眼睛漆黑如墨,就算它们有智慧,现在她也没办法从眼睛中看出来了。它们的肤色苍白得不自然,绝无可能看出它们原本的人种,透过皮肤,她都能看见静脉在它们体表下搏动,每个个体的血管分布都毫不相同。
“这……有六只。”暗光缓缓说道。“你们庇护所里人口非常少,对吧?我明白你们在进行计划生育以避免人口暴涨,绝不会有谁不在册。”虽然说了这些话,她的语气还是相当尊敬和赞赏。
“对。”泰勒毫不迟疑地答道。“我们确实在一些任务中死过人,但我们从来都会回收尸体。人类的尸体必须……焚烧殆尽,绝对没有谁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不会让我们哪怕一个人落到这种下场。”
“那些尸体也是如此吗?”
“不。”她的声音相当肯定。“没有持续时间这样长的。更重要的是,如果它们感觉范围内没有其他智慧生物,它们就不会有所反应。而这些……我的无人机观察了几个小时,它们一直都在尝试逃脱,企图合作打碎容器。我从不在现场,但它们全程都保持着生物活性。”
亚历克斯扭过了头,但站在她城市的废墟之中,她完全放松不下来。这些死寂的楼房让她想起了曾被埋于地下的无数死者,和那些当时正停放在全国各地停尸房里和医院里的尸体。它们都怎么了?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事?
“我从未听说尸体除了静静腐烂以外还会有什么变化。我们也发现过几具尸体,大部分都已经腐烂成一副骨架了,它们看着都和正常的死尸没什么区别。”
这次泰勒的答复有些犹豫:“在大灾变之前死去的人类不会遇到这种事情。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如此:死于CPNFG保护范围内并全程位于其中的人不会有什么变化。但……在早期技术水平有限时,我们有几个人的防护服失效了,他们因此死在了魔力环境之中。这种意外一般都和小马有关系。”
“这种情况没有目击者,因为那些小马通常也会死去,但我们还是会按照惯例去回收他们防护服中记录的数据,然后……然后我们就用无人机封锁了整片区域。我们还没听说过智慧生物遇到它们后生还的案例。”泰勒叹了口气。“不过我们觉得这种事情不会重演。我们的抗魔装甲已经是两代以后的产品了,现在我们都可以在亚历山大市内闲逛,只要别走到大学附近,也没有谁试图用魔法漂浮我们或者把我们怎么样就没问题——我不是说后面这种事情发生过。而且就像我刚说的一样,现在我们会火化死者。我知道这不太容易看清,但仔细看看,它们身上穿的都是制服。看见了吧?”
她不想转过头来,但她还是照办了。确实,她在这些布料上看到了同样的标志。它们都被彻底污染,颜色已经褪去,但档案的记忆从来都分毫不差,不需要太多颜色,她也能认出它究竟是什么。
“这是……海军制服。”她绕着容器走了一圈,一只生物就始终用无神的双眼追寻着她的行踪,但其他家伙似乎都对她漠不关心。“属于……这只身上的还留有一点颜色……”她僵住了。档案认出了它。
“泰勒,我需要你告诉我在事件前没有其他与你们类似的组织,我需要你告诉我没有其他人能制造CPNFG。告诉我,实话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