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拿着文件袋,与镜流并肩同行,朝她的舰船走去。
怎么也不能让镜流说出些不得了的话啊!尤其是不能对她用敬语啊!
华心里崩溃极了,但面上不显,仍维持着挑不出错的笑容,牢牢把控着两人聊天的话题和节奏。
她的语气温和又不失坚定,提起镜流加入云骑后所立下的战功。
华着重强调了镜流生擒的步离人战首呼雷。
原因无他,当时的曜青将军,也就是「巡猎」令使,都未能将其擒获。
镜流并不为她的称赞而感到自满,只是微微颔首,表示这是身为云骑本就该做的事,当不得元帅称赞。
华不为所动,继续夸赞镜流。
她是在拉近两人关系,打消镜流的顾虑,避免对方说些……奇怪的话。
明面上,镜流的年龄离魔阴身只差一步之遥,结果她一等监护人到了合法婚龄,转头就给华递交了结婚申请。
这合理吗?根本不合理。
类比一下,就像是话本子里的女主角,不找黄毛了,转而找上黄毛的祖宗。
华猛然发觉,这个说法竟然没毛病。
无论女主角是监护人还是镜流,都没毛病。
监护人的身体确实只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但他的灵魂不是啊。
信息差导致双方都陷入了极为尴尬的局面。
镜流不得不硬着头皮,找上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上级,获得认可和祝福。
华:“……”
监护人和镜流,可真是一对不走寻常路的伴侣啊!可真是完全不符合“刻板印象”的一对伴侣啊!
华:“…………”
镜流不会还打算和她说,放心把监护人交给我这类的话吧?!
当然,华也是在替监护人解决影响他们感情的潜在隐患。
华在与镜流接触的过程中,大致摸清了对方的性格。
这位罗浮剑首有着自己的骄傲,绝不会为外物所动。
镜流不在乎大部分人所追寻的名利。
那么,等到镜流得知真相后,又会作何反应呢?
姑且不提「帝弓司命」令使这一身份……
光说华手里装着赠予协议的文件袋,恐怕都会让两人大吵一架吧?
人家镜流认认真真谈感情,反观监护人呢?一门心思琢磨怎么让镜流离开他之后过得更好。
再加上监护人那张嘴……能解释出个什么所以然?他不火上浇油就不错了!更别说什么靠自己挽回镜流了……
那人只会尊重镜流的想法,让对方好好考虑这段关系。
这一考虑,两人自然而然就分手了。
华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例如,主动提起镜流的战功。
你看,你可是做到了「巡猎」令使都没做到的事啊!就算是「帝弓司命」因监护人关注到你……你也完全配得上令使这个身份啊!
再例如,通过接下来的谈话,尝试着让对方接受监护人伪造出的几十份赠予协议。
华能大致摸清仙舟民众的想法,但唯独摸不准某个人的看法。
她无法预判监护人和镜流关系的发展,只能尽可能地为那人扫清障碍、排除隐患。
这一路上,镜流欲言又止,似乎想主动说些什么,但都被华岔开了话题。
两人进入舰船,穿过长廊。
华带着镜流,走进其中一个房间。
她下意识朝酒柜迈了一步,中途止步,转向茶桌。
两人落座,华随手把两个文件袋放在桌边,接着,她捏了捏纸袋,把最薄的、放着结婚材料的文件袋挪到最上方。
她余光一瞥,见镜流已经伸出手,即将碰上茶具。
华心里一惊,抢先一步把手放在茶具上。
泡茶这种事……怎么也轮不到长辈吧?
华面上保持着微笑,她竭力控制着语调,不让自己露出端倪:“以你我的关系,不必这般客气。”
镜流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时,华再次抢先开口:“你们的关系并不对等。”
镜流身形一滞,眸光闪动,张了张嘴,似乎想要为自己辩驳,但最终没有开口,只垂下了眼。
华把沸水倒进盖碗中,匆匆给茶具消了毒,接着尽数把水倒掉,将茶叶放进盖碗中。
她思量片刻,决定昧着良心,仿照着监护人玩一下文字游戏。
“他隐瞒了你很多事,就比如,我和他其实并没有血缘关系。”
“我们之间,是监护人和被监护人的关系。”
“只要他想,他可以随时担任仙舟元帅。”
闻言,镜流抬眼,与华对视。
“他曾对我说,他很满意现在的职位。”
华一时愣住了。
对镜流而言,华不是小辈,而是长辈。
但对方仍会为了那人,反驳眼中的长辈。
华低头,将热水倒进盖碗中。
“你们之间……从不是年龄上的问题,也不是身份上的问题,他隐瞒了你很多事,比起别人,我认为还是由他亲口告诉你比较合适。”
“坦白说,这对你来说并不公平。”
华顿了顿,从茶桌的抽屉中掏出一份文件,递给镜流。
“这是他的心理侧写,你与他相处时,想必也察觉到问题了吧?”
镜流表情凝重地接过文件,点了点头。
羡鱼总是温和的、平静的,好似心中没有任何负面情绪。
最初,镜流被羡鱼所表露的特质所吸引,随着时间推移,她心生好感。
当她主动靠近时,对方却一改亲和力十足的模样,想要和她拉开距离。
羡鱼想要拒绝她,言语间,皆是自贬,就像是自己不值得任何人喜欢一样。
例如钻石看起来耀眼,本质上是最常见的物质。
再例如高悬于空的明月,总是有缺陷。
镜流听后,只觉得心疼。
她没有退缩,反复地、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镜流不知道羡鱼经历了什么,只知道,唯有反复地、坚定地选择自己的爱人,对方才能安心一点。
而现在,爱人的家人,给出了远比丹枫专业的心理侧写。
镜流屏息凝神,翻开文件。
华将盖碗中的茶水倒进公道杯,接着又倒进两个品茗杯中。
她盯着品茗杯中升起的热气,轻声道:
“他习惯压抑自己的情绪,从不表露给任何人看。”
“他不擅长处理亲密关系,只有在特定的情境,才会对近亲之人表达情感。”
仙舟元帅不会向任何人袒露脆弱的一面,将无数真心话,夹杂在玩笑话之中。
最终,他在赴死之前,对华说:“祝我的女儿,不只是生日快乐。”
镜流缓缓合上文件,思绪仍停留在最末尾的“自毁倾向”四个字上。
她下意识附和道:
“是啊,越是靠近,他越是会回避。”
“就像是……他不值得别人为他付出一样。”
华笑得勉强,朝镜流点头:
“是啊,有些事,他能做,但他在乎的人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