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143:Ambré(孑孓榝椤)(2 / 2)

“嘿,你还好吗?没有问题的话,我们现在就开始吧。”尤比西奥与众人商量完毕,快步上前将我扶起,示意波以耳推开破门,说:“先由你找寻线索,然后我开展追踪。”

“等等,先听我把话说完。”我的心头掠过阵阵不安,用膝盖一把抵住板墙,叹道:“你要明白,这次与过去大不相同。以前的我,是在吃好睡好精力充沛的前提下进行的。而现在,我身背重创无眠无休,体力早已耗尽。我感到很睏,我害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

“是我欠考虑了,你有多久没睡过觉了?”当听闻我说三天,魂镰不由咋舌,他从怀中掏出一叠封在塑料夹内的Weed,说这是丛范胖背包里顺的。同时,他找来奥莱莉窃窃私语,俩人回了趟库室,找来不少啤酒盖打孔,最后在底下栓起女孩们的耳环。当做完这些,俩人用几股棉线穿起,分别绑上我的中指,我的发梢以及我的腰肢等诸多部位。

“安心去吧,只要啤酒盖铃发出一丁点响动,我俩就会第一时间冲进去中止入眠。”泅水之星扮了个难看的笑脸,说:“你这妞既扛揍又命硬,往后一定会多子多福,相信我。”

“尘民们费尽心力想要笼络的骁鸷,究竟有多大本事,实在是叫人期待,但愿你不会令我失望。”康斯坦丁斜倚墙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抛了个飞吻。

进得屋后,我选了张略大的办公桌躺下,表示一切准备就绪,身后那扇木门被露西带上,很快传来上铰链的杂音。按照骁鸷的传统习惯,不得移动室内器具,尽可能地维持现状,如此才能延循历史的轨迹,去探索曾经的事与物。所以屋内除我之外不能有第二个人,底屉房与过廊,就像隔着两个世界,一切由零开始,一切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本以为借助昏沉,将很容易进入休眠,岂料肢体的疼痛,以及内心的强烈不安,令我辗转反侧,只得借助胡思乱想来分化注意力。过去的入眠,都处在人声鼎沸的环境下,且又是自己熟悉场所,心头便有了慰籍。而今躺在一个莫名其妙,想都不曾想过的鬼地方,便感到不寒而栗。黑暗中似乎有无穷双眼正盯着我,更有一些浮动的影子在蠢蠢欲动。

天竺菊曾说,她过去念书时曾得过神经衰弱,大半个学期都在与失眠作抗争,久而久之理出一套催眠方式,那就是去想一些特别悲观的事。例如地球终有一天会毁灭;例如随着时光流逝亲人们一个个逝去等等,这时会感觉四周有风,微寒的体感上身也就慢慢睡着了。

“那你当时想得最多的,又是哪件事?”初识的我们,总坐在纳什维尔的家里瞎聊。

“我想得最多的,是老妈有一天早搏去世,三岁时她被送医急诊,所以我对此觉得特别可怕。眼前有时会出现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她在夜色中身子发青,开始变得僵硬,气喘不上来然后倒地死了。”当时的林锐举止夸张,听得我哈哈大笑,不住抚着他下巴称其可爱。

死亡真就很可怕吗?这是我最近一直在想的问题,对比其本身,毫无希望的人生则更可怕,尤其是我这种连养活自己都很费劲的人,过去游历中南美,我拼劲全力挣钱,兜里却始终不会超出五十刀,不是让刻薄的雇主吞了薪资,就是被人轰出厅堂。莉莉丝们总爱嘲笑我,混得再差可以去当妓女,干嘛让优质资源白白浪费?与男性时的我对照,确实境遇好了许多,这也是我敷衍露西的一个理由,其实我恐惧再度回到过去,继续当一个百无聊赖的男人。

一阵倦意袭上眼帘,我逐渐感觉灵魂脱离了身躯,茶色的办公桌成了一片荒滩,肉身丛鲜活变得腐朽,皮与骨缓缓分离,各种猩红与枯黄的脓液从口鼻眼窝渗出,最终化为尘土。这时,耳边又传来铲沙声,尽管轻微,但它们无处不在,像蚊虫般刺破耳膜荡漾在脑海中。

“这里的早春来得晚,哪怕到四月仍旧很寒冷,所以要预先准备干柴。除此之外,你平日还得上山狩猎,这里比不得大城市,恐怕你俩很难适应这种深山老林的生活。”一个老态龙钟的声音响起,我的眼前出现了一扇简陋木窗。上面被人贴了米字格。

“熟悉环境后就慢慢适应了。”一只大手指着玻璃,问:“战争也波及到这里了吗?”

“最近总有战机低空掠过,而林子里出现了许多奇怪的美国兵,所以我这是防范于未燃,战火一起再做补救,也就晚了。你俩早些安歇,有事就吹螺角,我就住在对面山脊。”

这个声音离去后,窗前的男人默默抽了一阵烟,然后看向床榻,这是一位上半身完全浸透在阴影中的女性,她病怏怏的,显得尤其苍白,与这个人同样无精打采。俩人相互聊了一会天,随后熄灯睡下。这对情侣大致是在躲避战乱,男人因曾在设计局研发过新型焚化炉怕被清算,想伪造身份前往美国避难,而女人十分担心会被当场揭穿,故而俩人终日心事重重。

不过,这种担心随着时间流逝,似乎有些多余。当天光大亮,简陋木屋已烟消云散,替代而来的是个窗明几净的大屋,两人坐在宽大的木桌前享用早餐,阳台下不断有车送来新鲜果蔬和鱼类,还有几个女佣在院里采摘柿子。很显然他们已移居北美,并且日子过得很不错。

女人的脸依旧是一团混沌,她略略吃了几口后戴上黑色面纱,独自走去阳台眺望原野。男人正想从背后抱住她的腰亲昵,却被呱噪的电话铃惊起,他不耐烦地抓起电话,问对方大清早打来干嘛?哪知他听着听着,居然笑出了声,拿笔在便签上写起字来。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上好的石青他们看都不看,却将混杂在土下的琥珀都买走了?”男人一边写字一边问:“什么?出的钱比铜矿原价还高?那他们之后又交代了什么?”

跟着,这双大手在纸上写下苏里南和圭亚那,并做了标注,非得是沿内河延展开去的蛮荒丛林地带。打完电话后男人喜不自禁,又重新回到女人身边,描述起这笔不可思议的买卖。

“他们约我下周四过去喝午茶,你猜地点在哪?就是你平日里最好奇的那栋没有大门的城堡,你不是对它很感兴趣吗?那么要不要随我一起去?”

“那当然好啊,我听附近商贩说,这家人喜爱在厅堂种植物,那会是怎样的大树呢?我早就想亲眼去看看。”女人笑了一阵,问:“你立即就要去公司吗?就不能多陪陪我么?”

“马上就走,我得立即将两片地的开采权签下来,以免泄露消息,被他人捷足先登。”

于是乎,当推门的一极霎,眼前现出了一座黑黝黝的大屋,离地十米上下,中央栽着一株怪树,就与我所见识的图书馆构造一样,只不过要宽敞得多。男人与一位看不清脸的秃头老者并肩徘徊在树下,不时发出虚假的笑说对方园艺水平高,能在室内将树木种得如此高大。言下之意,既像是夸赞又像在讽刺,不过秃头并不理会,而是饶有兴趣要他猜这是什么树。

“这个嘛,我就显得外行了,在回答这个问题前,容我先问一句,它是否具有特殊意义?”

“哦,这颗孑孓榝椤毫无意义,但又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因它的出现给了我们一种新的思考方式,所以你在大屋各处,都能看见树木的标志,它就是这么来的。”秃头显得热情洋溢,他牵着男人的手坐下,问:“刚才在客厅时,你说自己是个科幻迷,那么你对碳基生命与硅基生命有了解么?我知道这么问会很奇怪,而你也很困惑,为何我只收琥珀。”

“看是看过一些,但要描述起来,就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清的了。碳基生命相对较脆弱,它们能生存的空间狭小,而且新陈代谢快,寿命较短;硅基生命能生存的空间大得多,它们会比人类更强壮,最主要是寿命,我们以百年计算,它们可能以万年来计算吧。”

“了不起啊,我接触过的商人大多追逐利益目光短浅,你与他们对比简直是个异类。这种说法固然没错,因为现时流行的科幻题材大多这么描写的。那么在地球上,是否存在高等硅基生命?你对此怎么看?”秃头老者遇上知音,显得十分兴奋,当得到男人似是而非的答复后,又说:“我告诉你有,但不是现在,而是在未来的百年间。人类将会再次出现一个奇异点,科技大爆发能促生这种高等生命的产生,它将会被人开发并制造出来。”

我不知这段对话发生在何时,但冲着四周木制摆设来看,显得很古朴,应该是距今几十年前,因为这俩人绝口不提电脑,或者他俩压根不知道。然而秃头老者接下来的话让我大吃一惊,他已经敏锐地嗅出未来发展,并给这种生命取了新名称,人造智能或人造高等生命。

“阁下是从事教育工作或科学研究的吧?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愿闻其详。”男人表面微笑应和,其实内心很困顿,他在想干嘛与我说这些,老子登门主要是来谈商贸的。

“碳基生命所能容纳的知识有个限度,而硅基生命没有,这个道理就像你将一卡车黄鱼塞进凯迪拉克,那是不可能的。人造高等生命能跨越地球上任何权限获取信息,并在极短时间内学习并掌握。你刚才说,谈完后打算带着妻子去后面大山用午餐,咱们就以这个打比方。那么,你知道抵达目的地是几点几分?路上会不会下雨?途中是否会发生行车危险?”

“这个嘛,我只是信口一说,没想得那么远,具体得看妻子心情。”男人愣了愣,答。

“硅基智能就可以提前预知,它会采用算法,将所有因素包含进去,还原你一个精确答案,偏差率小过0.001%。”秃头说着,从茶几抽屉中取出一件A4纸大小薄薄的机子,笑道:“这台机器,将会出现在八十年后,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呢?因为我到过未来。”

男人大谬不然地接过,在老者帮助下开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界面跃入眼帘,不由将其震惊在当场。于是男人开始变得认真起来,询问秃头是通过什么办法去往未来的。

“这要解释起来会很复杂,并且也不是今天谈笑的主题,若对此感兴趣,希望你常来这里做客,终有机会也能去往时间的彼岸。好了,那么你不禁要问,有没有硅基生命办不成的事呢?答案是当然有。”老者手指怪树,答:“那就是孑孓榝椤带给我们的启发。”

原来这颗怪树是白垩纪恐龙时代的产物,它在二十万年前便已绝迹。一战前有个叫玻利瓦尔的工人在煤场挖矿时,无意中发现了一块包裹着蠼螋的琥珀,虫子栩栩如生,就像刚死没多久,有好事者将它提取出来,在其腹内发现了一颗种子,他们试着栽种并培育成功,最终就成了我们所见到的这颗怪树。秃头老者想表达的是,孑孓榝椤就是一颗寻常的树,只不过绝种了而已,但它的出现,却带给人们许多想法,这些思维正巧与硅基高等生命带上了。

“人工智能哪怕再神通广大,都建立在已有讯息的基础之上,但你非要它去精算出不存在的东西,或曾经有过但已绝迹的物品数据,那它完全做不到呢。”老者忽然昂起头,狡黠地看着男人,说:“阁下过去曾是忠诚的盖世太保,自小就生活在柏林吧?”

“你!”男人心头一凛,脸色立即暗沉下来,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你打算举报我么?”

“怎么可能?再说你也没干什么丧绝人伦的坏事啊,只不过发明了成套新型过滤装置和高效焚化炉,被盖世太保们运用去了奥斯维辛集中营而已,多虑了多虑了。”秃头依旧含笑地看着他,将话锋一转,问:“那你一定记得1933年的那场焚书运动吧?”

男人怎会不记得呢?作为一名知识分子他是心有怨言的,因为大学城内搞的这场闹剧,将他多年来收集的爵士乐唱片一并烧毁了。极端民族主义横行,促生了无计其数的人间悲剧,那一夜的大火是学术界永远的浩劫。既然老者并没有举报的意图,他又重新坐了回去。

“人的作用在时代大潮中不值一提,只能眼睁睁看着灾难降临,却无能为力。我重提这件事,是因为一本书,一本独一无二仅存于世的手抄本,因这场焚书运动被销毁了。”秃头唤来佣人给他斟上咖啡,在怪树前来回踱步,叹道:“那是集千年智慧谱写的奇书,就这般永远不存在了。你不禁要问,当真仅此一本吗?是的,我们找遍世界各个角落也没再发现副本,它不是应用科学,也不是文学体裁,而是另一种高度的思维方式。”

“书名叫什么?我在柏林还有不少亲友,也许可以着人搜找。”男人大感好奇,问。

秃头微微一笑,却从怀中掏出一本蓝封皮的簿子,摆在了茶几上,答:“不必了,我们通过一种你无法想象的办法,最终将这本书带回。它的名称叫下支若毗。”

“蓝皮书?这正是天竺菊提起的蓝皮书啊!”我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接过细细翻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