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絮游丝三月候,风吹雨洗一城花。
日升日落,转眼暮春。
衡阳城外芳草遍地,树上鲜花丛生,成群的黄鹂四处飞舞。
蒙蒙细雨连下三天,路边菜花散发的脉脉清香在春风里一阵阵掠向神峰驿站。
“驾~!”
“驾~!”
城北一队快马飞驰过道,细数一十三骑,鞭抽马急,道旁花草被风带弯了腰,花蕊上的蜂蝶因风而舞。
从吉安府过来的商客、江湖人正从驿站去雁城。
眼尖的立刻认出了这队人的身份。
等他们打快马而过,立刻议论起来:
“是衡山派的。”
“驿站那边也有衡山门人,听说潇湘剑神在神峰闭关练功,这些人多半是去寻他的。”
有人好奇嘀咕:“这么着急,看来是有大事。”
“听说衡山派的刘三爷端阳节金盆洗手,难道为了这事?”
“刘三爷是剑神的师叔,剑神多半会到场,可现在距端阳节近两个月,就算通知也不会这样着急。”
一个枪挑包袱的汉子笑道:“咱们打东边来,消息不够灵,去衡阳城打听打听。”
“走走走赶快入城!”
五神峰驿站,全子举与吕松峰停了马便带人朝天山峰顶而去。
这条登山之路与往日大不相同。
上到半山腰,会分出一条岔道。
较为平坦的那条道路,是旅者、登山赏景的游人诗人与香客们走的。
另外一条,则会路过水潭瀑布,进入闭关之地。
以往衡山派没精力布置这些,现在却愈发重视。
小祖师闭关时,从驿站到半山腰有多名弟子守卫,寻常人打扰不得。
全子举等人路过岔道,朝陡峭的山路走。
穿过山雾所行不过二十丈,便见到两栋搭在巨大岩石上的木屋,拱卫中央狭道。
听到下面的脚步声,木屋中走出两位目光炯炯的黑衣老者。
他们正是当日与四友一道南下的梅庄庄客。
左边的老者是一字电剑丁坚,右边的老者是五路神施令威。
两位本在衡山别院中修养,因为闲不下来,主动讨了这个活。
以往在梅庄看门,说出去不太好听。
现在嘛.一问就是在天柱神峰为剑神守山。
潇湘剑神隐于天山极巅,在那烟岚杂沓之所,这份神秘之感也笼罩到了守山之人身上。
丁坚与施令威甚至觉得,他们已经触及到了江湖巅峰。
为剑神守山这个名头说出去,只怕也能叫众多武林人闻之肃穆。
伸头一看来的是衡山弟子,丁坚与施令威拱了拱手,立时就让开了。
吕松峰与全子举抱拳打了一声招呼后,直奔峰顶而去。
这一次不用朝岩壁石洞那边呼喊,衡山弟子们才近顶,就看到瀑布顶端石壁上有一青衣人盘坐。
“大师兄!”
众人忙喊一声贴靠过去。
赵荣远远听到脚步声便从崖顶下来了,见吕松峰与全子举面带急色,他已猜了个七八分。
“可是与金盆洗手的事有关?”
“正是!”
全子举递上一封信:“这是刘师叔的朋友夏老拳师从中原寄来的书信。”
夏老拳师是郑州六合门掌门。
在中原一地也小有名气。
赵荣接信时,吕松峰皱眉说道:“有人暗中挑拨,说师兄你要在端阳节论剑天下。”
“还说了什么?”
赵荣问话时,第一时间想到了左大师伯。
全子举接话道:“阴阳剑谱散落江湖,外人传言师兄对这剑谱不屑一顾,因此看不上那些练剑谱武功之人。这分明是无稽之谈,偏偏有人要信,又说.”
“又说师兄轻世傲物,不将天下练武之人放在眼中。”
“根据夏老拳师信中所言,中原一地已有诸多武人义愤填膺,斥师兄年轻气盛,扬言要南下衡阳论剑较真。”
赵荣将信上内容端详一遍,果如他们所言。
吕松峰有些担心:“这消息越传越广,已至江南。”
“若咱们不想办法应对,师叔金盆洗手之日,师兄怕是要面对天下群豪。”
“人言可畏,”赵荣将信收好,“不过也不用太担心,若只是论剑,即便人多,也不见得有多少人敢出手。”
“只是.动刀兵岂不是坏了刘师叔的喜事。”
全子举道:“师叔没提此节,他收到信后着实不安,担心给师兄惹来大麻烦。”
“左冷禅倒是好算计,”赵荣朝中岳方向瞧去:“他知晓东方不败的武功与阴阳剑谱有关,放出此言,不仅要挑动江湖,恐怕还想引东方不败与我放对。”
“师兄,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出言澄清?”
听他们话语中有些焦急,赵荣镇定道:“先转告刘师叔,叫他只管洗手。”
“澄清就不必了,这事一旦自证,反倒叫旁人以为我衡山派心生畏惧,不仅落入下乘,反会引来更多宵小。”
“金盆洗手当日,我自有办法消除误会。”
“让分散在周围的势力密切关注进入衡州府一地的武林人,做到心中有数。”
“再叫本门弟子做好准备.”
“端阳节迎客至师叔府上,别失了礼数,我要瞧瞧他们怎么去论。”
衡山派眼下风头无两,此时挑动天下武人肝火,这本是一件大事。
因为这帮人不是一盘散沙,而是有大派起头,能掀起什么样的风浪实在难说。
全子举等人极为担忧,可瞧见自家小祖师云淡风轻,他们也莫名镇定下来。
赵荣微微一笑:“我还要闭关,若有重要消息再来告诉我。”
“是!”
赵荣看着他们离开,心中将事情回味几遍。
端阳节魔教北上黑木崖,如今任大教主又出山了,加上莲弟防守,东方不败南下几率非常小。
这帮人只要不凑在一起,那就不算恶事。
赵荣又回到崖洞之中,执笔整理那些潦草感悟。
本派《镇岳诀》中正平和,钩稽心境,所以多有衡山弟子在高山流水、风云月露中找寻,以此陶冶情操,去欲沉心。
如今窥见阴阳造化,赵荣修改功录得心应手。
五行之中,肝属木,心属火。
他将中正平和的运功法门修改路径,巧妙沟通穴窍过心肝经络,以心火烧肝木来回锻炼,进而大增心欲,叫真气中多出刚猛阳气。
此阳灼灼在内,本门弟子修炼思路不变,还是陶冶情操,去欲沉心。
心越静之人,内力便越精纯,越能修到高深境界。
只此一变,在镇岳诀的基础上,便推进了一大步!
衡山镇岳诀,也变成了《镇心诀》。
镇岳诀契合衡山曲艺之道,而镇心诀则是往前延伸,大大提高上限。
不过,对于心境的考究,自然更为严苛。
赵荣瞧着改好的内功不由欣慰。
衡山老祖师的东西不用丢,两全其美啊。
将这门能对衡山派造福深远的内功收好,赵荣又钻研起另外一门内功。
他借鉴了洗髓经与易筋经,再结合两部寒功,以自身对人体阴阳的理解创出来的法门,唤作《明玉真经》。
这门神功练起来,不仅真气绵绵,可能还有冰玉凝体,青春常驻之效。
岳掌门的紫霞神功不到大成便能驻颜有术,赵荣这门神功可比紫霞功强得多了。
然此功极其难练,只是最初步的至阴寒功就要拦住许多人。
明玉真经中的“明”,取自阴阳。
因此寒功之后,更是需要体悟阴阳造化至理,这才能沿着他的路子往下走。
至阴寒功在这门内功中只能算小门槛,就像是衡山剑法中“形”的那部分,后面的阴阳造化,则是衡山剑法中极为深奥的“势”。
只不过.
小祖师这门神功,创衡山派的老祖师看了也要傻眼。
可在赵荣看来,这功夫并不算走到极致。
因为阴阳造化的至理,还不算领悟完全。
“不行啊”
天山崖洞,赵荣微皱眉头。
“这功夫就是我以后传下去,恐怕也没人能练成。”
他想到一些练这功夫的法子,又摇了摇头。
就像七十二峰叠翠与回风落雁剑,中间要加上一些快剑台阶。
“得降低难度才行。”
接下来闭关的日子中,赵荣一边打磨内功,一边分解法门,又在这分分合合的过程中,不断感悟武学至理。
他以洗髓经为基结合至阴寒功创出《阴神诀》。
又以易筋经为基,融合阴阳造化法门,改造经络行功轨迹搬动至阳之气创出《阳神功》。
相比于《明玉真经》,这两部内功就要容易不少。
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赵荣这一身所学依赖超高悟性,未来能否有人继承他的衣钵,实在难以料定。
至于一身剑术,他要得空再去整理,为本派留下一部剑经。
下到剑招,上到剑气。
崖洞中,赵荣想到深处,又微微一笑。
他环顾天山崖洞,似乎感受到前人烙印。
“后人能否领会强求不得,只能看其造化了。”
“当年老祖师留下千剑纵横势之时,恐怕也是如我这般想的吧。”
这一刻,天山之上。
衡山派老祖师与小祖师,似乎隔着数百年来了一次短暂交流。
一位是建派之祖,一位是大兴之祖。
留下功法时,都会对后人怎么继承衣钵浮想联翩。
旁人练自己留下来的功法,不知有何变数,稍稍一想,也别有趣味。
……
四月初夏,生机勃发。
桃花李花随着春风飘零无踪,黄莺儿见到落花残,独自啼唱,声声不休,却留不住春天。
细雨濛濛,轻烟漠漠,将江湖上掀起的尘烟稍稍压下。
华山玉女峰上。
岳掌门与宁女侠领着令狐冲岳灵珊陆大有等一众弟子正在下山。
“我们早走几日,赶在端阳前到衡阳。”
“最近这江湖事,多半是嵩山派挑起来的。”
陆猴儿听了师父师娘的话不由有些担忧:
“赵师兄要论剑天下,岂不是耗也被耗死?若是真气耗尽,恐怕嵩山派又要想什么恶招出来。”
宁女侠道:
“除了敌人,那也有朋友。旁人中计,我们几家却不会中计。”
“你们定闲师伯、天门师伯都传信来了,我泰山、华山、恒山三派,一定会站在衡山派这边。”
岳不群也点头,他看了看留守玉女峰的弟子,又朝思过崖方向看了一眼。
心中安心异常。
又对门下弟子叮嘱:“这次衡阳风云汇聚,必然来一大批江湖高人。”
“各派长辈都在,你们要注意行止,不可胡乱放肆,莫要落了我华山派的名头。”
“是,师父!”
令狐冲等人笑应一声。
岳掌门夫妇领着华山众弟子下华山,出华阴南下。
只一天后
华山下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人穿着红艳,浑身脂粉香,是一个涂着红唇的汉子,他虽施粉,但也遮不住那黄脸。
自深远寺败给任我行之后,封不平感受到自身不足,因此精研剑术。
苦练几月之后,感受到功力又进,便一路入了三秦之地,来到玉女峰下。
仇恨,在他心中鼓荡。
封不平皱紧眉头,脂粉不断掉落。
很快,他眼中的恨意杀意,又变作畅快。
此刻华山上谁人能是他的对手?
只不过是一群待宰羔羊,生死在他一念之间。
“师妹啊师妹,岳不群又有什么好?”
封不平尖声一笑,以往想到宁师妹他难以释怀。
毕竟,那端秀貌美,善良友好,又充满侠气的小师妹,当初哪个不喜欢?
最后被岳不群得了便宜。
他一直不平此事,可眼下欲望一淡,倒一点也不在乎了。
只是因为仇恨心性扭曲,想要彻底撕碎仇人的美好,以此抚平伤痕痛楚。
封不平正在登玉女峰。
峰顶处一位青袍老人望他一眼后微微一愣,以为自己看错了,很快又闪身隐藏起来。
这一切,封不平并未察觉。
他径直闯到峰上,立刻被守在山上的华山弟子瞧见。
“阁下是谁?”
陶钧是岳不群七弟子,这次负责领着新弟子们守山,他没能认出妖艳的封不平。
封不平不急着拔剑,笑道:“叫岳不群来见我。”
盯着这个怪人,陶钧皱了皱眉,感觉来者不善,可师父不在家,故而还算礼貌地说道:“师父师娘南下衡阳去了。”
“阁下来寻我师父,可以等三个月后再来。”
“什么?!”
封不平低喝一声,那尖锐妖异的嗓音吓得陶钧与几名华山弟子退后几步。
他们心下不安,又将师父师娘去衡阳的消息再说一遍。
封不平朝玉女峰下看了看,眼中杀意泛滥。
“岳不群,伱跑得挺快”
“那你的徒弟全要死,哼,我倒想知道你听闻华山弟子被杀光的消息会有什么感触。”
“叫你也感受我的痛苦。”
他冷笑一声,目光扫向华山上的小羊羔。
“你”
“你要干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陶钧与另外五名弟子拔出剑来,却只是举着剑后退。
他们艺业稀松,而这妖异怪人一来就喊他们师父的名字,显然不是他们能对付的。
“我是什么人?”
“我是岳不群的仇人,他不在,你们就替他死好了。等我之后杀了岳不群,你们再去问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嘿嘿嘿,要怪就怪岳不群吧。”
封不平正要拔剑杀人。
忽然
“你是小封?”
这一道苍老的声音传入封不平耳中,顿时让他浑身剧震。
一口吐沫顺着喉咙咽下去,封不平不再看那些华山弟子,艰难扭动脖子看向山道,那青袍老者的面貌让他产生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