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悲调,暮奏江湖路。沉沉凄凄,夜雨洒潇湘。
生客但闻弦中音,无不哀婉话凄凉。
谁晓老人心,朝去暮来,华发如雪,人生未尽悲已尽。
这一天琴轩中的潇湘夜雨,绕梁之声别有余韵。
当晚,明月照人。
如银清光平铺在衡阳西街的喧嚣夜景之上。
绿裙少女步伐轻快,踩着西街青石路。
她蛾眉弯弯清淡,下方眼眸灵动至极,稚嫩小脸业已长开,似是受某人影响,竟沾染了出尘之气,她若不苟言笑,显得颇为圣洁。
只是此时,却总是时不时笑看身旁青年。
那青年映在少女眼底,圣洁便无影无踪了,只有灵动烂漫。
“荣哥。”
“嗯?”
“你有心事?”
赵荣的目光从街道上移开,扭头好奇望着曲少女:“你看出什么了,我有什么心事?”
“师父拉的胡琴我在听风台那边都听见了,”曲非烟蛾眉微蹙,“不过师兄莫要误会,师父这一曲虽悲无悲,只是他老家人最擅长的便是潇湘夜雨。”
“他是高兴的,有你这么一个徒弟。”
“所以这一曲潇湘夜雨,曲调越是悲,越是欢喜。”
赵荣顿时笑了,语调轻松:
“我可是衡山大师兄,伱说这话开解我,可是小看我在曲艺上的天赋?当我听不懂师父的弦外之音?”
“哪有。”
曲非烟眉梢朝上轻飞,脸上却有忍不住的笑容。
若要论武学,剑神自然天下第一。
若论丝竹管弦,剑神在衡阳排名要一直朝下找。
她的少女音是那样清脆:“天下间谁敢小看剑神的天赋?不过”
“我又不是荣哥,怎能知晓荣哥听懂师父的琴音。”
赵荣笑了笑,不答她的话。
只随手从路边摊买了根糖葫芦塞她手上。
曲非烟攥着穿过山楂的竹签,还是和以往一样抱怨赵荣将她当小孩,但却不会拒绝。
又将糖葫芦送到赵荣面前,见他随手摘下一颗,便笑着将巾帕递给他擦手。
若是叫有眼力的人见了定会吃惊不小。
谁能想到天下第一的剑神,身上有这等烟火气。
可是
天下间能让他如此随意的人,能有几个?
“又是一个仲夏,荣哥这次上华山,与上次有何不同?”
赵荣回应道:
“登山前几日,华山山雨连绵,那条瀑布飞下,气象更壮观。除此之外,还是怪石嶙峋,绝峰云隐,一山青碧,景致没有多大不同。只是心情有异吧,我登山时虽有期待,心中却平静。”
“顾老却比我更尽兴。”
曲非烟点头,她已经听过赵荣讲述两位老人的论剑之比。
若旁人闻听“尽兴”二字,定要说一说剑神天下第一,自然波澜不惊这些话。
小曲却不会太关注这些。
她好奇问:“衡山、华山两派大师兄,有没有去捉萤火虫?”
赵荣摇头:“我们喝酒聊天,没有谈到萤火虫。”
“只是.”
他笑了笑:“华山大师兄有没有暗中捉萤火虫,我就不知道了,那可是人家的私事。”
“总之,我是没有去捉的。”
“我衡山小师妹不在华山,捉来也无人去赏。”
听这话时,正一口咬在糖葫芦上的少女薄唇沾着糖红,瞬间呵呵笑个不停。
她冲赵荣眨了眨眼睛:
“令狐师兄看上去也是天赋高、很聪明的一个人,可是和荣哥一比,他还是差了不少机灵。”
“若是你与他换地而处,华山小师妹早就被迷住了。”
“荣哥,我说得对吗?”
“夸张.我可没那个本事。”
赵荣移开目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曲少女见状手拿糖葫芦朝背后一收,舔掉嘴角糖色,快两步来到赵荣身旁,轻垫着脚,摆出一脸认真的模样。
“荣哥,你有没有发现”
“你又长高了是吧?”
“对。”
“以往我比你矮一头,现在不会了。”
“长高了能代表什么?”
她颇为郑重:“你不可以再将我当小孩。”
赵荣含笑侧头,见少女在街道灯火下扑闪的水灵眸子。
他一时忍不住,又扬起自己的手。
曲非烟见状,立时屏住呼吸,闭着眼睛留下一道缝隙偷看。
果然
那顺下几缕绒发的额头,又被某人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
“只有小孩才会说这样满是孩子气的话。”
曲非烟睁开眼,揉着她的额头,很不乐意地轻哼一声。
走在回赵家坞的路上,她步伐越来越慢,口中也不像之前那样一直说个不停了。
她大口咬着冰糖葫芦,像是和那山楂果有什么仇恨。
用锋利的虎牙,嚼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不一会儿,一整串糖葫芦便被她吃完了。
又“嗖”地一声掷出竹签,精准扎在远处的树上。
哪怕夜色朦胧,也能瞧出她嘴角挂着的糖红色,还有小脸上的几分不满。
赵荣虽觉有趣,但又不忍再逗她。
于是喊着一声“回家”,便伸手朝她胳膊一拉。
少女受了胳膊上的力道,立刻听话地朝前走,脸上那不满之色全然憋不下去,转而露出抹抹轻笑。
瞧周围没人,便顺势双手抱住某人伸来的胳膊。
“荣哥,下次去华山带上我好不好?”
“嗯。”
赵荣肯定道:“本来就准备带你一起去的,只是因为嵩山与东方不败的事太过凶险,临时改了主意。”
“以后我去华山,你想去,那便一道。”
听他这样讲,曲非烟满意地应了一声。
不过,她抱着赵荣的胳膊,又说回了刚才的话题。
“再过一个年关,我真的要年过二八了,荣哥还会一直将我当小孩吗?”
赵荣盯着近在眼前的可人小脸,半开玩笑:
“那有什么不好?”
“女子更记挂着青春年少,忆当年姿容,盼着自己年岁小些。”
曲非烟没那么好糊弄,她并不依着赵荣的话:“虽然没什么不好,但不是你说的那样。”
“倘若两人远隔,那时间便如指尖沙砾,抓也抓不住,转眼就能看到流逝,不可能瞧不见变化。”
“若身处一地,经常面见,就难觉察纹理。”
她二目盯着赵荣:“荣哥要一直将我看小,那就只能在衡阳与我朝夕相伴才有可能。真要是这样,我觉得也极好。”
“我早说过,我家就在这里,还会去哪。”
赵荣应了一声,又莞尔学着她之前的话打趣道:
“若是华山大师兄有你这般机灵,华山小师妹才要被迷死。”
曲非烟乐呵呵笑了。
手上将赵荣的胳膊拽得更紧,又有两只手握在一起,轻轻摇晃起来。
他们迈着轻快的步子,一路闲话返回赵家坞。
而这一刻.
华山玉女峰上,某位捉萤火虫的令狐大师兄正在打喷嚏。
没过多久
赵荣与曲非烟一道回了院落。
此时不过戌时中,赵荣才推开柴门,就听见屋内富有节奏的呼吸声。
爷爷已经睡着了。
听曲非烟说,爷爷最近精神不是很好,倒不是什么病症,只是年岁上来,无法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