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婶是柳时衣的房东。
她在流水村有好几处房产,还在坊市中心开了家金铺。长得珠圆玉润,生得嗓门震天。花婶穿金戴银,最喜欢浮夸的东西,虽然叫被人喊婶,却一直未婚嫁。问就是觉得男人没一个老实的,她对于花自己的钱养个男人在身边这种事毫无兴趣。
花婶在落子街有块地皮,是自己祖上留下来的一处茅草屋。那地方又穷又破,她嫌风水差,就一直放着了。当年柳山厚着脸皮来找她,说暂租一阵子,缠着她讨了个极低的租子,结果一住下去就没再走过。
柳山离开之后,所有人都默认他死了。花婶生怕柳时衣小小年纪撑不住,就去找她说,这茅草屋可不是给她白住的,她得好好长大赚了钱给她交租子。就连接济她吃的每一顿饭,花婶也都当着她的面记到小本子上,跟她说饭钱等她长大了也得还。
花婶不是个会说好听话的人,这是她唯一能想到让柳时衣坚持活下去的方法,毕竟人活脸树活皮,有时候欠债比救济更能让人咬牙撑下去。
后来烟袅来了,把柳时衣带去百花楼住。花婶寻思着茅草屋实在不行就拆了,建个养鸡场上去也好。结果还没等她动工,柳时衣就又搬了回去。
烟袅嘴上跟花婶说,租子一分都不能让柳时衣逃了,看她个小王八羔子怎么活。实际上还是会私下给花婶点钱,让她帮忙照看柳时衣。花婶自己没成亲没孩子,但育儿观念上却和烟袅不谋而合,孩子不能饿着,更不能惯着。
但花婶没想到的是,柳时衣这丫头,越长大越随柳山,人活脸树活皮,柳家人活着喘口气。死丫头片子没个正型,长得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结果天天不修边幅,支了个小药柜,打着药王谷后人的名号做赤脚大仙,说是看病,其实就是去街角要饭。说她也不恼,吼她她笑笑,天大的事就是回家睡觉,鬼精鬼精地却只敢占点小便宜,闹不出大错但也做不了大事,什么出人头地、相夫教子全当耳旁风,人生就是活一天算一天。
柳时衣越长越漂亮,花婶瞅她就越来越不顺眼,恨铁不成钢。这不,眼下她翻了翻账本,发现柳时衣已经仨月没交租子了,便又动了给柳时衣说亲的心思,手绢往兜里一揣,雄赳赳气昂昂冲向了落子街最里面那间破茅草屋。
腊月的天,虽然太阳还未完全下山,但已经有了一丝寒意。花婶在门口喊了两声,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心猜到柳时衣估计又在白日睡大觉,心中已经平白起了一股子火。
“柳时衣——你还有脸睡,再不交租子,就给我滚到你那要饭摊子上,睡露天大通铺去!”花婶气势汹汹踹开茅草屋的门,吼得是一个中气十足,差点没把供案上的牌位给震掉。
柳时衣却只是把脸皱成一团,脸朝着破破烂烂的枕头埋得更深了些,试图把花婶的声音隔绝在外。花婶见状,更是火大,踹开铺了满地的杂物,几步上前去,拽着柳时衣的破棉被就想掀开。
柳时衣哼唧了一声,一手抓过被子往身上裹得又紧了些,花婶拽了拽,竟是扯不动了。胖妇人一声怒嗤,气沉丹田,呵地一使劲,终于拽动了被子——只是那薄如毯的棉被被扯成了两半,棉絮洋洋洒洒地飞了一屋子,害得花婶重重打了个喷嚏。
柳时衣这才终于不情不愿地睁开眼,还不甚清醒:“怎么了,怎么下雪了——”
花婶被棉絮糊了一脸,又是一个大喷嚏,胡乱抹了一把脸,对着柳时衣怒吼:“下雪?!你再醒不过来我让你屋里飞血你信不信!”
柳时衣听到花婶的声音,这才懒洋洋地直起身,抓了抓头发,冲着花婶嘿嘿一笑:“婶儿怎么来了?”
“你说我怎么来了?你要不想想我是你的谁,你又该给我点什么?”花婶一屁股坐到木板床上,烦躁地扒拉着落在了满头满身的棉絮,嘴上还不忘阴阳怪气。
“你是我花婶儿,我该给你我的尊敬与爱戴。”柳时衣脸不红气不乱,张嘴就来。花婶给气乐了,伸手就朝她脑袋上来了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