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言羽经年间噩梦里的场景,那些言羽再也不想回想起的往事,都会随着外婆说出的话,再次一股脑地冲到言羽的面前,叫嚣着扒开言羽的紧闭的双眼,让他看看过往究竟是怎样的鲜血淋漓。
言羽可以对着劝解他的老杨插科打诨,一边低头装作听话的模样,一边单手插兜偷偷瞥着藏在裤口袋里的手机。
可是面对外婆,言羽却完全无从脱解,外婆总能看清言羽心底最细微的那一抹心思,然后抽丝剥茧似的分析出言羽不愿意学习的原因,最后劝言羽想开点,劝言羽不要再因为她的缘故而耽误了自己的人生。
外婆什么事都是在为言羽考虑,可越是这样,言羽便愈发厌恶自己,厌恶自己为什么没有能力保护所爱的人。
最开始是母亲,那时的言羽没有足够强壮的身躯,只能眼睁睁看着生父一拳又一拳地往母亲头上打去。
再后来是自己,那时候言羽没有强大到能够保护自己,以至于母亲为了彻底避免生父对自己的威胁骚扰,答应了和言羽继父离开,最后死在一场车祸中。
直到现在,是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外婆,言羽痛恨自己没有能力治好外婆的病,外婆才六十五岁,甚至没到古稀之年,却已经陪不了言羽多少年了。
当言羽看着自己爱的人都一步步地因为自己的懦弱无能,而离开自己时,内心总会翻腾起一股强烈的怨恨,怨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快一点成长起来,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好好地保护好她们。
第100章
这股怨恨随着言羽年纪的长大愈发强烈,现在言羽想做的,就只有好好陪着外婆,紧紧地把自己在这世上所剩的最后的亲人护在身边。
所以无论别人怎么劝,无论老杨怎么说,言羽都是不为所动,可只有外婆也来劝言羽时,言羽心底便会铺天盖地地席卷起,对自己无能的厌恶来。
窗外不知何时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四下黑洞洞的,看不清一丝街道的轮廓,偶尔有跛足的流浪猫哀嚎一声,搁着夜里的冷气远远地传到言羽耳朵里来,听得言羽愈发心烦意乱。
随手把刚刚桌子上的那本书放了回去,言羽无声吐出一口浊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后,揉了揉脸,试图不让别人看出端倪来。
言羽总是这样,不论遇到什么事,都喜欢自己一个藏起来独自舔舐伤口,把重担都留给自己扛,只给别人留下潇洒的身影。
再次抹了一把脸后,言羽紧紧地闭上双眼,再次睁开时,已经把刚刚的烦躁全都藏到眼底。
想着明天还有考试,今晚多少也得看一点书,言羽转过身,想去寻找顾淮琛,一扭头,却发现顾淮琛不知何时已经在自己身后,安静地坐在客厅的另一头,正静静地抬头仰望着背后的夜空。
言羽一愣,刚刚伪装好的轻松表情瞬间僵在了脸上,像碎裂的石像般一点一点从脸上剥落。
“你,你什么时候到的?”言羽张了张口,语气有些艰涩。
要是换做以往,在接触到言羽眼神的一瞬间,顾淮琛便会浅浅地朝言羽笑一下,笑意直从眼底荡开,可是现在,顾淮琛眼底却笑意全无,只剩下深深的担忧。
顾淮琛抿了抿嘴,默了片刻后,回答言羽道:“刚刚在卧室里,听到外面好长时间没有说话的声音,又没见你来找我,我担心你出了什么事,所以才到客厅来找你。”
顾淮琛坐在客厅的另一头,距离言羽不远不近,那是个很绅士的角度,既不会因为距离过近而偷听到言羽和外婆的讲话,又不会因为距离过远,让言羽产生疏离感。
仿佛顾淮琛就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评价,只是简简单单、一如既往地陪着言羽,只要言羽一回头,就可以看到顾淮琛坐在那里等着他。
在这个距离下,言羽可以可以看到顾淮琛清晰的眉眼,以及饱含着忧虑、却又因为尊重言羽的想法而不会过多打听的包容眼神,这种眼神总能给予言羽内心最深处的平静。
两人一站一坐,一远一近,就那么静静地望向对方,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过了片刻后,言羽抿了抿单薄到有些缺了血色的下唇,朝顾淮琛的方向走去,最后在顾淮琛旁边不远处的沙发上坐下,看着顾淮琛的双眼,静静地开口道:“陪我复习了半个月了,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这句话不咸不淡的,被言羽说得没什么感情。像是随口的一句闲聊,又像是质问,仔细琢磨下,又仿佛像是带了点委屈的倾诉。
顾淮琛看着言羽的双眼,似乎想从那双勾走自己魂魄的眼眸中,探究出其中最幽微的情绪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