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拼命地往下咽,嫉妒却像鱼刺梗在喉头,连卫朝荣都察觉到她的异样,一路不时地望向她,幽邃目光里有万千未诉,终究欲言又止。
终于,他问,神色平静,“很破,是吗?”
曲砚浓想否认,可嫉妒涌上她心头,让她把言不由衷的话又咽了下去。
牧山宗原本也不算辉煌,被荒废后更破败了,让人想夸也找不出理由。
反正他已有了新的家,上清宗家大业大,世上有几家胜过它?虽说魔修傲慢自大,谁也不服,但深心处还是有一处陷落下去,明白一段平和安宁的生活是自己一生也无法企及的东西。
而在上清宗,平和安宁唾手可得。
人心总是得陇望蜀,她如此嫉妒卫朝荣,又如此抗拒承认。
“太破了。”实话脱口而出,她没有一点善意的谎言,这一刻她心里本来也没有几分善意,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真心话,“我还以为你的宗门应该气派一点,即使比不上上清宗,也有点名门的气势。”
现在这副样子,简直像是修仙界随便捞出来的九流小派。
“如果有名门的气派,也不必处心积虑回到上清宗了。”卫朝荣淡淡地笑了,他的神色没那么冷峻了,微微偏头,流畅的侧脸弧线被天光映照,泛着微光,他眼中有种很莫名的惆怅神采,“我们本来也就是个九流小宗门。”
曲砚浓是习惯使然,总喜欢在他面前说写硬话,好整以暇地看他究竟会如何反应。她习惯了他在她的刻意挑衅和撩拨下神色凛然寒峭,习惯了他冷冽沉然地针锋相对,这几乎构成了她对人间欢爱全部的认知,可她没想到这一次他没这么做。
他顺着她说下去,她不无真心的奚落他全盘接纳,如此心平气和,惆怅不掩。
原来在冷冽寒峭之下,他还藏着一点柔软,还这么真率赤诚、毫无保留地说给了她。
曲砚浓不知怎么的,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了起来,那点因嫉妒而燃起的莫名其妙的恶意一下子冰消雪融,总感觉她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嫉妒简直像是在欺负人。
成为魔修是没办法的事情,当个恶人也就当了,可绝不能做个烂人。
因他短短两句话,她心里虽然还残留着酸涩,但已完全能按捺住,变成了不能言明的羡慕,只给自己品味。
他们坐在钟楼顶端,那时满山青绿,正是早秋天气,钟楼建在牧山最西的那座山之巅,遥遥远望四面峰峦,俯瞰牧山宗萧疏颓败的屋舍,仰起头,还能望见最高那座山上渐渐西沉的红日。
“难怪你要回去,有人在等你,当然是回去更好。”她坐在褪了朱漆的木栏杆上,突兀地开口,不再夹枪带棒。
她一向漫不经心,除了她自己的痛快,其他全不放在心上,偶尔挤出一点心神,要么去反抗,要么去享乐,以前的散漫是真的,那一刻的散漫却很假,有一点为他高兴,还有很多沮丧,拼命藏起来,装作不在意。
他没接话,好像对她爱搭不理,可她反倒松一口气,顺理成章地缄默了。
萧萧疏风吹过,他抬起手,拂过她被长风吹得张牙舞爪纷飞的头发,轻轻地拢回她的肩头,什么也没说。
曲砚浓头一回觉得和卫朝荣待在一起,既让人沉溺,又让人想躲避,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忽然从漆木栏杆上一跃而下。
钟楼立于山巅,向下是幽邃山谷,卫朝荣一惊,下意识地伸手来拉她,可曲砚浓轻轻一抬手,擦过他手背,轻飘飘地向下坠落。
她不想让人拉住的时候,谁也留不住她,从山峦之巅一跃而下,只因她觉得坐在那里,心里闷闷的,不痛快。
千丈峰峦对金丹修士来说不过是一场惊险的冲刺,她脚步轻盈地落地,仰起头,望向青峰之巅,遥遥矗立的钟楼上,依稀可辨的英挺身影。
“我走了——”她扬声说,又快活起来,轻曼的语句在空寂的山谷一圈一圈回荡,八方六合都是她的絮语,神采飞扬,“下次见面的时候,别做闷葫芦了,至少让这里有点声音吧?”
这无疑是迟来的挑衅,和嫉妒酸涩无关,每个字都带着欲擒故纵的暧昧,她习以为常又饱含期待地等着卫朝荣冷冽干脆的回应。
可这回她等了一会儿,卫朝荣一直没有说话。
他静静地站在钟楼上,久久凝望她,英挺高大的身影在云气里几分模糊,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满眼晴光,唯独他垂下的面容晦暗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