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有文人的风骨,五年前郑大人因北境兵败疑云撞柱死谏,刀斧加身亦不退半步;反观张大人,作为北境事件的亲历者,明知这个中情由,不敢上书直言反替人费心遮掩,不觉得羞愧吗!”
旁边有人提醒道:“我要是张大人就全都招了,您在太子身边服侍十余年,太子若是念着半点旧情都不会在大难临头之时把您推出来顶罪,您说说您这一片忠心图什么呢?”
张玄犹豫再三,说不说都是死,倒不若求个痛快。他仔细回忆了一番,娓娓道来。
五年前,宣隆帝打着历练太子的名义,将太子并十万兵马调至北境,让他跟着镇北王以习用兵之道,当然,是历练还是对镇北王的威慑谁也说不清。这是个金尊玉贵的主,到了北境略微吹点风都嫌刮得他皮疼,跑到军中历练还藏着十来个娇妻美妾。
只要他不是太荒唐,镇北王倒不会多说什么,排兵布阵沙盘推演也寻着机会用心教,只苏家二公子是个火爆脾气,着实看不过这副矫揉造作的样子,太子到北境不到一个月,两人争执了不下十余次,苏二公子让他吃不了苦头就去京中的福窝里待着少出来丢人现眼,太子则不服气的出言训斥你当我想来?
及至后来对离林六部用兵,镇北王教了他那么多纸上学识,也总得让他实战瞧瞧效果。不过念及太子金贵,只命他压阵观摩,由苏家次子担任左翼前锋,镇北王带幼子从右翼行军,原打算左右包抄吞并蝎尾部扬我军威,不料离林六部像是早有准备一般,苏二公子并少夫人战死白沙湾,合围局势未成,镇北王同幼子反陷入六部围困。
“苏二公子刚在白沙湾同敌军交上手便察觉事态不对,忙命人给在后方压阵的太子传信,鸣金收兵,并着人想办法同镇北王传信退兵。”
张玄不太敢继续往下说,楚逸轩察觉他的迟疑,追问道:“太子又是怎么做的?”
“太子因着苏二公子之前同他斗嘴一事怀恨在心,且他当时正倚在温柔乡里,又喝了酒,想来头脑也不大清醒,未经实战,他根本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
楚逸轩隐隐带了些火气:“我让你诉说实情,没让你替他辩解。”
“是是是,”张玄咽了口唾沫急道:“太子听人来报,说苏二公子请他鸣金收兵,只斥责那来人道,二公子是有血性的人,临到阵前怎么能说退就退呢,然后命人……命人……”
楚逸轩逼问:“命人如何?”
张玄将脑袋埋在他脚边不敢抬眼去看他,低声道:“擂鼓助阵。”
一声爆响,楚逸轩生生捏碎了一个杯子。
苏二公子并其妻裴氏率三万兵马在白沙湾同敌兵周旋,被人逼至冰面,那地方太滑,冰面薄厚不一,在这地方作战我军毫无优势可言,最终三万兵马埋骨于此,二公子血战力竭,半身被冰面所困,最终被一群无名小卒拿长矛活活刺死,朝廷派人来收尸的时候遍地都是断肢残骨,冰面都被染成了血红色,苏二公子同其妻并立,虽死不倒,久不瞑目,前来收尸的官员都不忍多看,而血染白沙湾一事,仅仅只是北境兵败的开端。
“太子是被王国舅从温柔窝里摇醒的,他半醉半醒间得知三万兵马全军覆没,吓得瘫软在地,而后王国舅借着由头处理掉了那批知情的舞女歌姬,我能侥幸捡回一条命,可能是太子觉得我还算得用,后来我被人带回了京师,一举一动都有人严加看管,直到北境风波过去,方被太子重新启用。所以苏二公子身死后又发生了何事,小的是当真不知情啊!”
楚逸轩闭眼回想,一桩桩旧事涌上心头。
宣隆三十二年十二月,苏二公子并其妻裴氏战死白沙湾,血染冰面,经久未散。
同月,镇北王携幼子深入敌军腹地,遭六部围困,孤立无援,后镇北王战死,北疆精锐几乎全军覆没。
次月,远在雍城演兵的苏氏长子闻信戴孝南下,不料在途中遭蝎尾部伏击,被人挑衅一般钉死在金虎黑面旗下。
北疆军元气大伤,山河破碎,风雨飘摇,满朝文武互相推诿,怯战怕死,竟连一个重振山河之人都寻不出来。
最后是一道瘦弱的身影身披重孝跪在了朝阳殿外,愿领兵请战。
至于为何不入殿,是那些刚刚还贪生怕死的重臣栋梁搬出了女子不可入朝的规矩来,让她在殿外听命。
“哈哈哈哈哈,”楚逸轩狂笑不止,地上那人汗水并泪水混在一处不住叩头,他忽而按住张玄肩膀:“我让你笑,你怎么敢哭的?”
“哈哈,”张玄勉强应付了两声,笑得比哭的还难看。楚逸轩起身,将净了手的帕子顺手丢在脚下踩了一踩:“处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