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父子两人交换下眼神,沈潍轻声问道:“可是文丞相十几年前的‘运河税赋归地方’深入人心,怕是无法扭转的吧?”
秦雷嘿嘿笑道:“到时候文彦博定然自顾不暇了,哪还有心绪管什么运河,至于那些地方官,在孤眼里无异于土鸡瓦狗,不老实的就等死吧。”这话说得匪气十足,当然也可以理解为霸气十足,至少沈氏父子就是这样理解的。
沈潍呵呵笑道:“这样舅舅放心了。”
沈老爷子也颔首道:“如果真的由两司把持河务,航运成本至少降低七成,这样即使我们真的运白菜也是可以发达的。”
秦雷微笑道:“原因就在这里,咱们沈家坐拥京都这个全国最大的市场,本身就是无可比拟的优势,到时候咱们爷们联手,货贩东西,那收益可不是清河衙门的区区分成可以比拟的。而他们别家,想要挤进中都来,就要看您老的脸色了,您想让他们摆成十八般姿势,难不成他们还敢摆十七种不成?”
沈老爷子脑子飞速转动,已经开始盘算起需要再联合哪几家,才能把持住京都的市场。殿下这样说,自然就是把这差事交给了沈家,可不能办砸了。
这事不归沈潍负责,他也不操心,反而饶有兴趣问道:“管王爷在南方行事,虽然看上去疾风暴雨,雷厉风行,但实际很少砸别人饭碗,总能弄个皆大欢喜的场面。怎么这次却要将沿河数省官府的饭碗统统打烂呢?”
秦雷平静道:“孤有一条原则是:‘你占有多大资源,就可以分配多大利益。’在南方时,南方士绅们占着百姓的人望、九成的土地、几乎所有的矿山,这就是他们的资源,所以他们有权利与孤王分享南方的一切。”说着望向沈潍,沉声道:“同样的道理,四大家占着运河航运权,运河司有收税的权利,孤王也可以与他们分享运河的一切。”
笑一笑,将双拳攥紧,秦雷自信笑道:“而孤之所以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些,是因为孤拥有强权与暴力,可为他们提供保护。”说完定定的望向沈潍,淡淡道:“请问舅舅,这里面有两岸官府什么事?”
沈潍第一次听说这种理论,却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使劲点头道:“确实没他们什么事?”秦雷做保护伞,两司维持运河,便可以让其顺利运转起来,的确不需要第三方插足了。
“他们有我强大么?能取代我吗?”秦雷嘴角微微上翘,轻声问道。时至今日,他已是手握重兵的王爷,又与镇南元帅义结金兰,终于可以嚣张地说一句:‘谁不服就干掉’了。
沈潍摇摇头,一脸欣慰道:“王爷已经可以在运河沿岸呼风唤雨了,谁也无法取代。”
秦雷哈哈笑道:“那我干嘛还要与那些贪官污吏分享?”说着面色微沉,肃声道:“一群只知道吸食民脂民膏的蠹虫的饭碗而已,不砸了难道让他们继续祸国殃民?”
沈老爷子微微担忧道:“这样他们会滋事的。”
“杀!”秦雷眼都不眨一下,从牙缝中蹦出一个冷冽的字道。
“杀光了怎么办?”沈老爷子皱眉问道。
“大秦的官场,在文彦博的腐蚀下早烂透了,杀光了正好换些新鲜的。”秦雷一挥手,沉声道:“我不是肆意妄为,而是大秦官场的地震在即,趁势行此霹雳手段,两遍功夫一遍做,国家百姓却要少遭一回罪。”
沈老爷子拊掌赞道:“一国巨掣当有这份豪气!殿下不用说了,外公完全支持你!”沈家乃是天子近臣,对陛下与文家的矛盾,自然知道的多些,是以并不奇怪‘官场大地震’之说。
秦雷欣喜笑道:“外公才是真的豪气呢。”这时沈夫人过来亲自请用膳,三人这才停下谈话,随沈夫人去饭厅用膳。
这顿饭的奢华程度也远远超出了秦雷的想象,甚至比他在号称美食之都的上京城吃过的相府宴,还要精美昂贵许多。一道道叫不上名来的珍贵菜肴,被府中侍女端着,流水价的上来,只在秦雷眼前停一会儿,若是见他眼皮微垂,侍女便将那菜放在桌上。若是秦雷眼皮都不眨一下,那菜便被端下去,放在别的桌上,由陪坐的沈家人享用。
当然,按规矩来是这样的,但天可怜见的,隆威郡王殿下平时吃饭极少超过六个菜,吃过几次御膳,也没有遇见过这种菜多到摆不开的情况,是以却不懂这些巨富人家的道道……
第一道菜肴上来了,这道菜是头炮,大厨们自然要拿出最高水平,只见精美的青色瓷盘中,铺着一层纯白的雪,雪上有山、山上有松、四周烟气缭绕。一圈栩栩如生、形态各异的小小白鹤围着这雪山起舞,随着那烟气的流动,白鹤看起来就像真的在飞一般。
只听侍女柔声道:“白鹤归巢,请王爷选用。”偏生这些侍女学的是吴侬软语,‘选’与‘享’分不太清,秦雷只道是请他享用了,心道,这简直是美轮美奂的艺术品啊,待会从哪下嘴呢?
两眼不由睁得大大的,生怕漏看了一般。他这幅叹为观止的样子过于奇特,让传膳的侍女颇为误会,心道:‘王爷眼都不眨一下,看来是不喜欢这道。’便将那‘白鹤归巢’端走,又端上另一道菜。
秦雷斜眼看着那‘白鹤归巢’到了别的桌上,心中无限遗憾道:‘原来只是给我看看啊,什么破规矩啊?这不是故意馋人吗?’但满屋子人都在看自己,他怎好意思说:“嘿,哥们,咱俩换换如何?”只能强忍着心中的惋惜,再看向下一道,又是一道卖相绝佳的菜肴,真好看啊,该从哪里吃起呢?秦雷又犯了难。
“‘飞黄腾达’,请王爷选用。”宫女柔声道。
这宫女问完之后,见王爷眼珠子瞪得溜圆,生怕眨一下,自然以为王爷不喜这道菜,也端到另一张桌子去了。
秦雷暗暗咽口吐沫,心道:‘这什么破规矩啊?这不是这么人吗?’紧接着上来几道,他也不看了,只是在心里祈祷,自己的那份赶紧上来吧。果然那些菜肴也被端到了别的桌上,若不是堵上耳朵太过不雅,他是连菜名也不想听的。
他虽然被那些香气扑鼻的菜肴勾起了馋虫,腹中擂鼓似的难熬。可落在陪坐的沈家长辈眼中,却成了王爷风度翩翩,尊老敬老,让长者桌上先排膳,心中不由对秦雷好感大增,却也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众所周之,隆威郡王殿下是个缺乏耐性、脾气暴躁之人,若是往日他早就拍桌子骂娘,大喊道:“把菜和美女留下”了。但今日是在外公家吃的第一顿饭,他怎能不给对自己有大恩的沈家一个面子呢?何况那位亲切慈祥的沈夫人,一直用一种神情无限的目光盯着秦雷,让他发做不起来。
想到沈家对自己的好,舅舅舅母对自己的疼爱,秦雷心一横,暗道:‘一顿不吃饿不死,大不了回去泡糊糊。’但心中还是不禁黯然道:‘有这样请客的吗?这不是耍人吗?’想到这,不由郁闷的垂下左眼皮……
终于,奇迹发生了——已经快抓狂的侍女,见礼貌到变态的王爷终于终于眨眼了,如释重负地将一盘菜肴放在他的桌上。
本已不抱希望的隆威郡王殿下,见到这一幕,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由使劲眨了眨——下一道菜便又落在了他桌上。
隆威郡王这才知道,原来要睁一眼闭一眼才有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