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相爷颤巍巍的伸出双手撑住地面,几次都没能成功爬起身来。
文彦韬和文铭礼赶紧上前,将其搀扶起来。文铭礼小声安慰道:“父亲,休要理他,就当狂犬在吠好了。”他看着秦雷那些人已经出了房门,约摸着他们听不见了,这才大着胆子说话。
文彦博夜枭似的桀桀一笑,摇头道:“证据、我要证据!”他已经恢复了神智,看那女人的反应,便知道后一首yín诗八成真是她所作。但他不信秦雷有证据、这种事情九成九只是捕风捉影而已,难不成那女人会开个新诗签送会不成?
所以文彦博要证据,他要让秦雷无言以对、颜面扫地,这样一来谣言不攻自破不说,还可以给自己落个受害者的名头,召集百官逼宫的理由便充分了,进而可以一举将他秦小五斩落马下。
众人只看到文相爷的虎落平阳、却没想到这老头转眼已经寻思出对策来了,还在小声安慰道:“您身子不好,还是在屋里歇着吧,我们跟着去看看就成……”
文彦博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走悲情路线,自然要一路苦情到底,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道:“证据!我要证据!”见这老头子魔怔了,文彦韬几人心道:‘想看就看吧,反正丢人现眼的不是我们。’便从里间拿出狐裘大氅、细绒帽子给他穿戴上,又找来一抬小轿,命人抬将出去。
秦雷在前面慢悠悠的走着,不一会儿,便被文丞相的轿子撵上了,文彦韬见他往门口走去,以为他要出去,不由出声叫道:“你休要从外面找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构陷我嫂嫂。”
秦雷看他一眼,把他吓得一缩脖子,这才眯眼笑道:“这东西就钉在你家门上,你一看便知是不是构陷。”这话一下把文家人给糊弄住了,文铭礼小声嘀咕道:‘必是穿凿附会……’说完便闭上嘴,沉默的跟着他一路往前院走去。见秦雷如此的笃定,文家人已经相信此事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了。
不一会儿便到了相府正门前,有黑衣卫看着,那裘先生仍旧被钉在门上,没有被取下来,相府外面早就里外三层的围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对着那浑身插满利箭、刺猬般的裘先生指指点点,嗡嗡议论着这离奇的一幕。
京都百姓与外省的稍有不同,他们见惯大世面,是以消息灵、不怕事儿、也喜欢发表下个人见解。但这次他们全傻了,消息再灵通的、再不怕事、再喜欢发表个人见解的,都不敢对这事儿妄加猜测、胡**评议。只敢说些‘真惨’、‘吓人’、‘样子太恐怖了……’之类没有危险的白话。
因为就是傻子也能看出,这下子相爷和五殿下可真是要不死不休了,谁知道中都城的第一场雨会是知时节的春雨,还是断人肠的血雨呢……
轿子落下,文铭礼将文彦博搀扶出来,文彦博面sè铁青的望着那扇鎏金铆钉的大门,他就是个三岁孩子,也该知道秦雷是带他来看什么了。
天空变得yīn沉沉,铅块似的乌云压下来,让人有些喘不动气。
秦雷标枪似的站在门房下,脸上却没有一丝胜利者应有的笑容,反而平静到有些低沉,他只看一眼死不瞑目的裘先生,便大步离去,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黑衣卫们也收起刀剑,有条不紊的向外撤退。
文铭礼刚要出声质问,却见石敢伸手指了指那裘先生,平淡道:“把他的上衣扒下来,你们自然就明白了。”说完,便转身跟上王爷的步伐离去了。
不一会儿,威隆郡王府的人,便走了个干干净净。门前便只剩相府的一干人等和围观的百姓。
见大哥痴痴的望着裘先生的尸身发呆,文彦韬赶紧唤过一边的护卫统领,低声呵斥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把那些看热闹的刁民撵走。”那统领赶紧令着护卫们出府驱赶民众,一阵鸡飞狗跳之后,便将大半三公街清了出来。只是被撵走的民众并没有散去,而是远远躲在远处向门前眺望,哪怕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他们也要在远处瞧个热闹。
在寒风中孑立良久之后,文彦博终于开口道:“把他摘下来……”文铭礼心中有些快意,想要说几句风凉话,但看见父亲毒蛇一般的眼神,他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
两个护卫上前,想要将裘先生从门上摘下来,但那些弩箭入木太深,竟是拔也拔不动。且每拔一下弩箭,都会带着裘先生的尸身一阵颤动,显得愈加狰狞恐怖。唬得两个护卫手脚发软,根本使不出半分力气。
护卫统领见相爷满脸的yīn霾,知道他老人家快要发作了。喝骂一声,抽出宝剑上前,推开两个怂包后,一剑剑地削掉弩箭的尾羽。如是往复十几箭,才将所有尾羽悉数削断。
收剑入鞘,护卫统领又伸手一扯裘先生的胳膊,便将那尸身从箭杆上扯了下来,吧唧一声摔在地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上飘起了雪花子。现在天已经明显暖和,雪自然也下不大,星星点点的,落不到地面上就化了,显得分外无力。
文彦博面无表情地望着那浑身血洞尸身,从牙缝中迸出一个字道:“脱!”那两个护卫赶紧上前将功折罪,三五下便扯开裘先生上身的长衫棉袄,一个染血的红肚兜便赫然映入众人眼帘。
一看那肚兜的材质图案,别人还无事,文彦博却如遭雷击一般,浑身猛地一颤,若非边上的文铭礼伸手扶住,能不能站住还是两说。
他是认识这个肚兜的,因为他便穿了一样的,乃是前年文夫人用一块海外所得的珍稀面料所制,穿在身上冬暖夏凉,实在是件宝贝。但这玩意稀少得很,整个中都城也只有那么几尺,做不得什么囫囵衣裳、文夫人便将其一分为二,做成两个肚兜,还都jīng心绣上了对戏水鸳鸯……虽然怎么看都像一对野鸭子。
当时他还调笑道:“还要给我准备下替换的吗?”却被那女人白一眼道:“想得美,另一件是给铭仁的。”他便没有再问,谁成想今rì居然在这死人身上重新见到了。撇开面料不说,就看那对野鸭子,便十成十可以确定是谁的手笔。
晃悠几下,文彦博一把推开边上的文铭礼。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颤巍巍地便走到那尸身旁,缓缓弯下腰去。再次推开上前搀扶的文铭礼,一把揪住了那刺眼的湖蓝肚兜。
闭上眼睛,深吸口气,文丞相猛地起身,只听‘哧啦’一下裂帛声,那残破带血蓝肚兜便被扯了下来。
文彦博缓缓举起手中的破绸子面,只见那一对野鸭似的鸳鸯边上,绣着四行歪歪扭扭的小字,正是出自那女人的手笔——‘会飞鸟儿不怕高,郎妹相爱不怕刀。为了结对比翼鸟,生在一起死一道。’
文彦博举着那肚兜使劲晃动【】着,满面狰狞地桀桀笑道:“不怕刀呀、死一道……不怕刀呀、死一道……”声音如负伤夜枭般瘆人,令听者无不毛骨悚然。
就在众人以为相爷要发飙的时候,文彦博的面sè却突然沉静下来,双手也奇迹般的停止抖动,缓缓的将那肚兜折叠起来,塞进袖中,看一眼地上的尸首,淡淡道:“不是不怕刀、想死一道吗?老夫遂了你们的愿。”说着对那侍卫头领道:“把这条死狗抬进来,关上大门。”言毕,便迈步坐回轿中,低声道:“回去。”
大门缓缓关上。跪在地上的轿夫赶紧起来,抬着小轿往后花园去了。侍卫统领指挥手下抬着那尸首紧随其后。天sè已经完全黑下来,雪也越下越大,逐渐迷蒙了一行人的身影。
文彦韬和文铭礼站在门放下,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面上看到了一脸的晦气。文铭礼苦笑一声道:“卦象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算是服了。”
文彦韬却没有接他的岔,将双手抄到袖中,小声道:“少说怪话,你爹看来要疯了,还是夹着尾巴做人吧。”
文铭礼缩缩脖子,陪笑道:“二叔说的对,你说咱们下面该去干啥?不如跟上去凑个热闹……”
文彦韬看看天sè,紧了紧衣襟轻声骂道:“看热闹?囊球,吃饱了撑的吗?你不怕自己也成了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