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客栈到程家不过百来步的距离,两个人足足走了一柱香的时间。
到了程家门口的大榕树下站定,霍英回过头来,说道:“好了,进去吧。”
“霍英!”戚嫣忽然上前两步,苍白着小脸看着他,“如果,如果——”
“如果什么?”他问。
“如果——”戚嫣望着他身后,忽然说不出来了。
霍英转过身来,面前站着崔福与廖卓,还有几个锦衣司的人,以及在西北小镇上遇到的小胡子。
他下意识地把戚嫣护在身后,不让他们见着。
“霍公子,你让我们追得好苦!还好是戚三爷有妙计,这下您不走了吧?”崔福苦着脸说道。
霍英听到戚三爷三个字,目光瞬间凝滞。
小胡子也姓戚?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蓦地转过身,看着戚嫣。
“他是谁?”
戚嫣颤着双唇:“是,是我三哥。”
小胡子是她的哥哥,而他在客栈里的时候,小胡子和崔福他们都刚刚好先后去到那里……她入夜后走错门,说自己逃婚出来,然后让他送她回河间,原来都是骗人的。
他们全都是合计好了,把他当傻瓜。
“你刚才说的如果,我知道了。”
他望着她,目光忽然冷得像寒天冰凌。“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只是我没有想到,你一个女孩子家,居然也会使出这样不要脸的计策来算计素不相识的我。这十天里,你的面目都是你假装出来的面具吧?”
“不是的!”
戚嫣眼泪滚下来。“我没有算计你,我是真的被三哥设计喝醉了,然后走错了地方!
“是后来三哥知道了你的身份,知道皇后娘娘他们在找你,所以才通知了崔公公和廖大人!他们在你带着我出客栈的路上,趁我给你买酒的时候拦住我,让我想办法引你回中原!霍英,我从来没想骗你,我是真的逃婚出来的!如果他们有恶意,我也不会答应的!”
“这跟我有关系吗?”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整个人透着森然的冷意。“你逃不逃婚,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戚嫣也顿住了,一双眼睛睁得老大地看着他,眼泪顺着脸颊吧嗒吧嗒往下掉,瞬间就浸湿了衣襟。
霍英无动于衷,即使是罪臣之后,他也有他的骄傲,他知道皇后找他做什么,可是他不要回去接受皇后和殷昱的施舍和怜悯。更加不愿意的,是他在意的人对他的欺骗。她怎么能够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又让他看到了人世间的负面?
她可知道,他是好不容易才因为她而有了点明朗的气息。
程家门口空地上,虽然站着许多人,却忽然间陷入了怔愣和静默。
崔福是目瞪口呆,廖卓是若有所思,而小胡子——哦不,戚三爷,这位河间府第一世家戚家的三公子,眼下正大睁着双眼看着自己哭成了泪人儿的妹妹,他几曾见过最小的妹妹为个男人哭成这个样子?不止是他没见过,就是整个戚家也绝没有过。
“霍英,你有什么怨气冲我来!嫣儿是无辜的!”
戚峻忍无可忍,冲上来。“我承认我有私心,实在受不了在西北你当着我的面说嫣儿是你的人,所以让人送信给了崔公公他们,想让他们把你给弄走!可是他们比我相象得阴险,居然在看到你逃跑还不忘带着嫣儿之后,半路拉住嫣儿出了让她把你拐回来的主意!你要打要骂我接着,把妹妹还给我!”
他走上来拉戚嫣。
戚嫣避到霍英这边:“我不!”
霍英走开来,看也未看她一眼,往街口去。
“霍英!”
戚嫣大喊着,没有人理会。
崔福与廖卓也像是忘记了去追人,均停在当地陷入沉默。
出了程家所在的巷子口,行人渐多起来,日光暴晒在身上,有些疼,有些痛。这种痛与初出京时的那种痛又是不同的,原先那种痛就像是被人砸了一拳,一整块都是痛的,这种痛不一样,像是有刀尖在身上扎了一刀,只痛了一小块,但是力度深。
老天爷不公平。他从来没有期望过儿女之情,这次不打招呼就让他动了心,结果最后证明只是个骗局,是他一厢情愿,他真是太傻了。
“霍英。”
前方有人在唤他,他缓下脚步,抬起头。
面前站着一大一小两父子,父亲高大英挺,眉目亲切,儿子威武壮实,虽然只有父亲一半多点儿高,但是模样儿却与父亲长得一般俊。
是殷昱,太子殿下。
他下意识地看向四周,他们俩都出现在这里,那么侍卫呢?人手带够了没有?身边跟了哪些人?可靠不可靠?他有闲心出京来了,那么,西北几座马市是都稳定了么?谢琬生了闺女后,这么快已经出大月子了?皇帝最近身子还行?
几乎是瞬间,这所有方方面面的疑问都经由他多年养成的缜密思维冒了出来。
他忽然发现,他还是想念他们的。
“殿下。”
他深深地揖了下去。大街上,他们微服简行,他不能行大礼。
“表叔。”
殷煦从殷昱身边走过来,也端端正正地行了礼。“我有件事想求您。”
霍英看着他,没说话。
殷煦双手拉住他袖子,将他扯到旁边大槐树下:“我找你找好久了,听说你到处去云游,好羡慕。父亲和母妃都太不够意思了,我前不久才从姑姑口里知道,他们让皇祖父封我做太孙是因为父亲不想纳妃给母妃添堵,就拉了我做挡箭牌,表叔,皇祖母和母妃都说你好厉害,你可得帮我!”
殷煦的稚语像春风,暂时抚平了他心里的荒凉。他看了眼远处负手微笑的殷昱,再看看面前仰头望着他的殷煦,抬手抚向他头顶,“这纳妃的事,表叔可帮不了你。”
“当然可以帮。”殷煦道:“你都不知道,骆师父前阵子也成亲去了,他不教我武功了,我现在每天课余闲得很,功夫也落下了。表叔要是能够当我的师父,教我武功和用兵之法,我将来既可以更好的治理天下,也能够在被女人缠着的时候快快脱身啊!”
霍英讷然,半日道:“你小小年纪,怎么会就有女人纠缠?”
“你是不知道!”殷煦烦恼地背起手来,“我姑姑生的小茜儿才一岁,一看到我就抱着我不放,这么小就如此,将来还得了?为了母妃,我是不好让父亲怎么样了,可是我可以给自己想办法找主意啊,总而言之,到时谁要是缠着我我就跑!跑不过我就打!”
霍英再不好的心情,也不由现出线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