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留白(1 / 2)

全能大画家 杏子与梨 2355 字 2个月前

“我大概出生于1970年前后,缅甸中部城市曼德勒以东一百七十公里的一座地图都上找不到标注的小村庄,父母是谁已经记不清了……”

夕阳缓缓落了下去,

门房的屋内点上了一盏老式油灯,火苗如豆,还有淡淡的草木烟气,微微呛人,让人想起了旧时的劣质油墨。

阿莱大叔也许是好奇想要看看,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朋友到底在卖什么名堂。

亦也许只是被缅甸镜报的新闻勾起了过去峥嵘年代的回忆。

他稍微短暂沉默了几分钟,竟然真的开始叙述起自己的故事。

看门人的嗓音沙哑,语气却很有韵律感。

娓娓道来的时候,像是古老中世纪的吟游诗人在唱一首长篇的叙述诗。

顾为经并没有等待最后再动笔画这张线描。

在看门人大叔开始叙述十几分钟后,就开始缓慢的落笔。

只是落笔很慢,慢的都称不上是速写。

他先是用白描的手法描摹出了阿莱大叔的外貌轮廓,然后听着看门人大叔的讲述,偶尔脑海中有灵光闪动,才缓缓的勾勒出一两道线条,捕捉大叔脸上片刻的神彩。

随着沙沙的钢笔纸尖滑过素描纸的声音,顾为经有些预感,这或许将会是他画的线描速写系列画中,水平最高的一幅。

看门人故事的前半段,几乎是努力改变命运的励志人生写照。

他出生在七十年代,缅甸最乱的年代。

联合国当时将缅甸评为世界上最不发达的地区。

军阀、内战,

金三角的原始丛林里,甚至还有国军的残兵败将割地为王。

那时候,全国都穷的要死。

内战年年都打,毒品越缴越多。

谁都知道,种毒品就是种美元。

金三角的农田里,漫山遍野的罂粟花,带着让人窒息的美丽。

毒品经济像是一管让人瘾君子垂死挣扎的福寿膏一样,在袅袅的烟气中,带着整个国家和民族一起向地狱沉沦。

毒品换美元,美元换军火,军火打内战抢毒品。这个逻辑闭环已经在金三角通行了七十年。

和好运孤儿院里的很多小朋友一样,阿莱大叔本人就是一个毒品孤儿,他的父母都死于军阀们争夺一块三千亩的罂粟田控制区的火并。

70年代金三角的毒枭们,可比美国前辈们猛多了。

旧金山、芝加哥、大西洋城的毒贩子们当年最嚣张的时候,也就是整天用芝加哥打字机哒哒哒的和警察局的特警组对射。

一个叫比尔·芬格的小画家,有幸见证了毒枭枪战每一天的场景,觉得这里简直他妈的就是罪恶的地狱。

后来以此为灵感,创作出了“哥谭”这座美漫里经典的暗无天日的犯罪城市。

与金三角相比,比尔同学的笔下罪恶地狱显然缺乏足够的想象力。

打打汤姆逊冲锋枪算是什么小儿科,

东南亚的大毒枭军阀们,手下都控制着数千人乃至数万人规模的武装部队,冲突起来打的天昏地暗,地雷、重机枪、火焰喷射器、成规模的炮兵甚至是装甲车辆冲锋。

兴致上来了,屠一个村子跟玩一样。

“我不关心父母是谁,怎么死的。他们或许是被殃及无辜的村民,或许是和战争的某一方有牵扯。”

阿莱大叔漫不经心的说道:“甚至干脆就是毒贩子,谁知道呢?”

阿莱大叔比绝大多数毒品孤儿幸运的地方,在于他很小的时候,就被自己的“阿爸”收养了。

他的“阿爸”是一个乡下的教书匠。

教书匠是个性格古板的老先生,曾在旧时代的免费教会学校里上过学,能熟练使用英语和法语。

教书匠辛劳了一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教出了几个成气的学生。

而阿莱大叔就是其中最争气的那个。

他是方圆一百公里内的,第一个考上缅甸最好的国立军校的年轻人。

阿莱大叔去军校的时候,阿爸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

阿莱在养父的床前磕了三个头告别,教书匠只是拍着他的肩膀,轻声说道:“阿莱,做个好人,好好活着。”

读书、上学、军校、缉毒、驻外……

阿莱大叔四十岁以前的人生称的上是苦尽甘来,春风得意,虽然有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辛酸苦楚,然而一切都是向好的。

和平协议、坤沙倒台,步入高层。

“顾小哥,你是不会懂的,我三十多岁的那年,开着敞篷军用吉普从仰光市政府大道前驶过,卫兵们立正向我敬礼的时候……到底有多么的风光啊。”他轻轻的说道。

顾为经凝神看去,这位沉默的看门人讲述这段往事的时候,明明语气依旧平静,却依然让人感到,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和自豪。

顾为经捕捉到了大叔嘴角那一丝巧妙的弧度,落于笔下。

这种笑容,

除非你对照着模特一笔一画的描摹出来,否则在画室中枯坐多久,都无法凭空想象出,那样玄妙的弧度和神彩。

那种嘴角微微上扬的感觉,非言语所能描绘,带着远比开怀大笑更有穿透力的感染力。

这是一个男人在他最强悍的年纪里,做出一番足以让他自豪的事业后,才能在眉眼间绽放出的英雄气概。

夺目闪烁,让人神往。

即使他后来跌入谷底,在一间孤儿院里日复一日的做着义工,也无法消磨掉他曾经记忆里的那份飞扬意气。

“然后就是我人生的转折点了。”

阿莱大叔突然陷入了沉默,他抚摸着桌子上的那张报纸,眼里的笑意一点点的消散溶解,只剩下了无尽的落寞。

“三辆卡车。”

阿莱大叔轻轻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辆卡车?什么意思。”顾为经表示有些不解。

“我当时依然在负责一部分的缉毒工作,手下有士兵在去往海港装船的公路上,扣押了一个车队,其中有着三辆卡车上装满了高纯度的海洛因。”阿莱大叔轻轻说道。

“就三辆车?”

“就三辆?顾小哥,你知道这些冰毒值多少钱吗?”看门人看着这个象牙塔里的年轻人,笑笑反问。

“几十万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