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井太太不能不惊讶。
艺术品市场和画廊原本就是为了陈生林这样的大藏家服务的。
他们的喜好甚至能一定程度上决定不少艺术家的身价高低。
很多文玩手串,名贵的木料,初版的漫画,绝版的球星卡……就是一两个富豪推动炒起来的。
大多数可能还不如陈生林有钱。
绘画的资金盘口更大。
风向可能不太容易受一两个有钱人的喜欢而改变。
但要是她丈夫多上几个陈生林这个量级的粉丝,愿意稳定的购买消费的话,作品均价往上涨個十万二十万美元和玩一样。
不用多。
一两个就行。
这个级别的收藏家很难有什么一定买不到的艺术作品。
只要他要的别是图坦卡蒙的黄金面具,断臂的维纳斯,《富春山居图》,这种象征意味太浓的作品。
唐寅、八大山人、张大千,黄宾虹、莫奈、梵高、毕加索……基本上想买都能买的到,只是是否觉得值得罢了。
竟然会是顾为经的“粉丝”?
看这语气,竟然还是被拒绝了的那种。
就相当离谱了。
酒井太太只觉得顾为经不咸不淡的一个人,却身上始终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明明只是个小孩子而已,三天两头能和她都觉得惊讶的大人物扯上关系。
应该只是……巧合吧?
金发阿姨自尊心有点受伤了。
“看来我找过来时间不是很巧。”陈生林握手后重新将报童帽戴在了头上,抿着嘴笑。
他今天本来是想来谈谈顾为经的那个慈善基金会项目的事情。
按道理。
人家陈老板日理万机。
这种事情有的是手下去帮忙跑腿。
但是嘛,趁个几百万几千万的小老板讲究排场,有钱到了他这个地步,反而讲究一个随心所欲。
人世间一切能用金钱享受到的事情,他都信手可得。
反而就会开始追求一下纯粹的个人爱好,和让他们觉得有意思的人与事情。
陈老板闲来无事,想起顾为经觉得有趣,就自己溜达了过来。
没想到人到中年,竟然又被往嘴里灌了一大把的狗粮。
“我把他叫过来吧。”
酒井太太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建议道。
她能感受到,陈生林说的是真话,虽不晓得小顾是怎么八仙过海,能和这种大富豪扯上关系。
但酒井太太不想让顾为经错失了这种进一步深化维系人脉的好机会。
他们每一个都是事业的珍贵助力。
连她丈夫要是和陈生林这种级别商人的饭局应酬,啃多少串鸡肉串,酒井太太都会捏着头皮忍了。
“不,千万别,我这边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打扰了这样的一幕,倒是我的不对。”陈生林又望了网球场的男女一眼。
有些许淡淡鱼尾纹的中年人脸上闪过年轻人般的光芒。
“这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关心的大事啊。”
陈生林感慨的叹息。
“酒井太太,你眼中,那应该是个很优秀的小伙子吧?”
“当然了。顾为经是我见过最好的新生代画家。”
酒井太太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理所应当的点点头。
那是自家女儿的男友。
关起门来在家里,酒井太太也许对拱她家白菜的土猪没啥好脸色,但在外面的大收藏家面前。
金发阿姨从来相当靠的住的。
“您在关注他么?这是个正确的决定。他会成为大师的,他有这份潜力的。给他时间,顾为经绝对能干出一番事业来,我向您保证这一点。”
她坚定的说道。
“是啊,我也觉得他有趣,你女儿找了个不错的男孩子。就把金子一样珍贵的时间留给他们两个吧。向您致意,克鲁兹女士,再见。”
陈生林看上去真的不愿意打扰里面的场景。
他朝酒井太太挥了挥帽子,然后就背过手来,沿着来时的小路走掉了。
——
德威的仰光校区修建的时候,邀请了一位很有名气的法裔美国建筑设计师,主导校园的整体规划。
建筑师先生家住纽约,却极不喜欢美式社区庭院那种粗犷野蛮的大面积的空间铺陈,偏爱规则严谨理性,布局上突出精致细节的欧式设计理念。
颇有古典时代建筑师的遗风。
九十年代,他有一次学术会议间参观了苏州的园林,深深迷恋于这种微缩自然山水,营造禅意静思,一步一步景的设计哲学,经过了多年的考察学习后,终于彻悟了折叠空间的“魔法”。
网球场和小操场旁的像是迷宫一般的树林植被。
便是建筑师先生的得意之作。
他所见过东方的庭园里,池塘小潭是园林里所有人从任何角度都可见的“公共空间”。
而假山树木,花藤柳枝,则是三五好友茶会饮宴,借着美景谈诗作赋,女眷们对月叹息的私密空间。
建筑师仿照园林人移,景移,潭不移的范式。
一改观众们看脱口秀演出式的排排坐,呐喊着,流着汗看网球比赛的形式。
将网球场化作东方禅意庭院里的“池塘”。
以跑道做长廊。
小道交错。
花坛,灌木,长椅,路灯和不同高度的树木,用天然的高低落差,将偌大空地切割成了数十个彼此相连的私密空间,当作无形的观众席。
而网球场则是聚光灯下的公共空间。
他将这称之为“东方式隽永的贵气设计”,然后潇洒离去,据说是跑去给某个日本富豪设计温泉会馆去了。
也不知道德威的风纪老师常年累月在各种小道上穿梭,吊着一双三角眼,汗流加倍巡视有没有打野战的野鸳鸯的时候,泡在温泉里吃水煮蛋的建筑师先生有没有感受到,老师心中对他隽永贵气大作的无能狂怒。
今天或许是黄历上写着“宜偷窥”的奇怪日子。
网球场外的鸳鸯不多,观众却着实不老少。
不仅有跑来的酒井母女,散步溜达过来的陈生林老板,当酒井太太一脸姨母笑的望着场内的时候。
她的对侧比这里稍高些的长椅边,还有位像是雕塑般站着的女生,同样无声的望着场内的一切。
莫娜靠着长椅边的一只桦树,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浅墨色的天,淡淡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眼神中有说不出的感觉。
不像是伤心,也不像是生气,或者嫉妒。
就是那种难以被言辞所表达的情感,在其中缓慢的飘动。
浮起来。
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