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雅女士所说的这些年来,总结出来的关于画手指画的创作要点中。
其中最为重要的建议反而可能也是听起来最为朴素的一条——
要用手套。
历史上大量传统画家用手指塑造色彩调子,包括胜子灵光一动,为他调整《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时,都是直接上来用手指接触颜料和画布的。
如果你把这只当成一门偶尔会用到的辅助创作方法。
这么做无伤大雅。
皮肤和画作的直接接触,能非常清晰的感受到颜料在指尖的流动。
它对厚度的控制也最为直观清晰。
手指画最大的优势就在和颜料之间微妙的“感应”。
在画家用手指进行创作的时候,色彩不光是以一种视觉现象存在于画布之上,同时也是以一种触觉观感,存在在你的皮肤之上。
加了一层布料的间隔。
很多画家都会觉得不爽利。
有一种隔靴搔痒,雾里看花的缺憾。
不过以安雅以手指画的专家的经验告诉顾为经,如果一名画家想以认真而严肃的态度,来对待手指涂抹法这门技艺的话——那么在练习之初,便迫使自己养成戴手套的习惯,是百利一害的事情。
人体的适应性是很强的。
想将画面手指塑形这门技艺磨炼到高处,大量的练习是必须要经历的过程。
一开始你通常觉得这种和色彩间接的接触不习惯。
在画了几十次、上百次之后,慢慢的也就适应了颜料在手套下糅合的感觉。
不同的手套就像是不同的笔刷,能够带来不同的肌理。
如果你无法驾驭手套,那么你拥有只有“皮肤”这一种偏向细腻的笔刷。
反之。
如果你勤奋的多加练习。
那么你就可以用塑料手套或者丝绸手套,来模拟皮肤的质感,用织物手套,来制造布面纤维的薄擦效果,用皮革手套来创作出画刀滑过般平滑的金属感过度……
只要你的想象力足够丰富,伱的手指便是随身携带的百宝画笔库。
世界上有多少种手套,你就制造出多少种不同的画笔效果。
安雅刚刚在学生时代接触手指画的时候,她最常用的便是丝绸手套和烧烤用的塑料透明手套。
因为这两种手套最薄,最无感。
稍加适应画出来的效果就和手指肌肤直接画出来的效果差不多。
后来随着技法的提高,她开始尝试使用五花八门的手套。
几乎所有顾为经能想到的手套种类,安雅都尝试的用到了手指涂抹法之中过。
女画家最喜欢用的是一种霍尼威尔公司生产的PVA(聚乙烯醇)的黑色手套,这款手套原本在加拿大被广泛的用在化学、生物实验室之中。
听上去似乎和画家的工作一点也不搭界。
但奇妙之处就在于此。
艺术家女士有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实验室之所以会使用这款手套,就是因为PVA非常坚固,且能防止常见的几乎所有有机化学品,脂肪族、芳香烃、氯化溶剂、碳氟化合物和大多数酮的渗透。
用来涂抹颜料,就像是落水后浮于水面滴水不沾的鸭绒一样。
色彩一点都不会和手指发生渗露和粘连,能创造出非常干净的纹理。
而指尖上细小的防滑颗粒,又不会让涂抹的效果过于扁平无趣。
等到了三十岁近几年开了自己的画廊以后,她的观念又变得有所不同。
安雅反而开始抛弃了对手套种类的偏执。
她觉得没有最好的手套,只有最适合的纹理。
甚至。
如果你画过了几百上千幅大大小小的手指画,用触摸过几万、十几万次颜料以后。
那么连手套的厚度也并不重要。
每一种色彩的流淌,每一种纹理的轨迹都存在于你的心里。
所谓的触觉。
完全可以用整个身体来感受,用呼吸来体悟,而非只局限于手指那指甲盖一方大小的皮肤下的触觉神经的直接反馈。
对她来说,真正重要的,只剩下了绘画本身。
这个说法旁人看来玄之又玄。
但拥有传奇级画刀画技法的顾为经,其实非常明白女艺术家,说的是什么意思。
如今。
安雅说,她工具箱里最常会用到的手套,又变回了烧烤手套。
倒不是吃烧烤的那种塑料手套,而是烤炉里端烤盘时,所时常会用到的厚厚的橡胶隔热手套。
它看上去粗笨,却在表面拥有很多的纹理,几乎能够涵盖女画家日常会想在画布上表现出来的所有笔触效果。
无论是矿物类的干性颜料,还是苯乙烯系、甲基丙烯酸系的湿润颜料,都能应付的很好。
更关键的是。
枣核空间画廊日常有和政府部门、一些非盈利性机构所合作的美术公益项目。
安雅常常会到社区去开一些创作班,教导白日里没有事的居民画画。培养艺术爱好。
参加创作班的学生都不是专业的画家,多是以家庭主妇为主。
用烤箱手套来创作,会让她们更有亲切感,了解艺术家并不是一群脱离市民生活,不识人间烟火气的人。
顾为经听安雅说起自己的创作生涯的时候,大受震撼,颇有一种杨过同学在剑冢里,见到前辈大高手独孤求败,从无坚不摧的名剑,换成紫薇软剑,再换成大巧不工的玄铁重剑,再到最后换成普普通通的木剑的明悟与心驰神往。
当然。
女艺术家反反复复叮嘱顾为经要戴手套,还有一个非常现实且直接的原因。
与艺术无关,与性命相关。
颜料——这玩意它是有毒性的,而且毒性还不低。
固然如今有些画具厂开始营销“环保颜料”或者“天然颜料”这种概念,但其实色彩这种东西,含有重金属或者毒性化学质剂,几乎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尤其是某些特殊的色系。
无非是有害物质多少的问题。
戴手套是可以通过反复练习,来让人体适应的。
皮肤癌这种事情,再怎么练习。
你想让自己适应,都很有难度。
抛开剂量谈毒性就是耍流氓,人家普通画家偶尔用手指调个调子完全无所谓,但你想想成为手指画领域的大师,或者,想把手指涂抹法打磨到极高的境界。
白天画,晚上画,天天画,月月画。
这么哐哐哐拿手硬画下去。
也不说皮肤癌,至少过敏,是挺难避免的事情。
意识到这個问题之后。